這樣又過了四五天,魏南河越想越不對勁,生怕老婆被關起來了,便不顧臉皮跑到樂正六家裏找人,人沒找著,反倒被嶽父大人用拐棍抽了一頓趕出來,附帶被凶悍的藏獒咬了一口。 打了狂犬疫苗後,魏南河頭疼了:要不要報警? 楊小空懵懵懂懂的,隱約覺得出事了,腦子還沒來得及思考樂正柒的行蹤,柏為嶼又失蹤了。 柏為嶼本來是曹老派去廈門一所大學幫位老朋友代幾天本科的課,一天一夜後,老朋友掛電話來告知曹老:你的徒弟半路被人劫了?到現在都還沒到!! 柏為嶼在廈門火車站下車,直接打車奔往機場飛去鹹陽。 魏南河掛樂正柒的手機掛不通,想到了老蠻,可是卻沒有老蠻的聯係方式——他從不主動找老蠻,一方麵因為他並不像杜佑山一樣有批專業挖墓隊,他弄來東西隻是自己收藏,從不倒賣,老蠻找他,能合作就合作,風險太大就拉倒;老蠻不找他,定然沒什麽事兒。另一方麵,老蠻是個脾氣古怪的古董老頭,除了身邊帶著個侄子,平素神出鬼沒,想聯係都難。 老蠻的侄子小蠻,和柏為嶼年紀差不多,看過去挺精神,滿口仁義道德,私底下一肚子壞水,明明是個道士,卻到處招蜂引蝶。老蠻到工瓷坊有時會帶著小蠻一起來,小蠻跟著大伯混日子,對啥風水啦陵墓啦根本不感興趣,逮著機會就抱著柏為嶼的筆記本玩遊戲。柏為嶼和他的交情一般,隻是交換過手機號碼。 這個時候手機號碼是救命稻草,柏為嶼一通電話就找到了樂正柒的下落。 到了鹹陽,坐柒個多小時的大巴,再換三個小時的小巴,在縣城裏找輛順路的拖拉機搭上,顛簸了一夜直到清晨才在一個滿目荒涼的村子裏停下,柏為嶼吐一口滿嘴的黃土,忍不住破口大罵:“我天馬流星靠!!我飛天霹靂靠!!這種地方老蠻也能找到?!!!!什麽玩意兒!!” 很容易地就摸到村診所,樂正柒腿上綁著石膏坐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喂雞,看到柏為嶼,明顯的愣了一愣,“你怎麽來了?” 柏為嶼抹開一頭一臉的灰,“你還好意思問!!魏師兄就差沒有報警了!!” 樂正柒臉色微變:“你告訴他我和老蠻出來掏墓了?” 柏為嶼見院子裏的木門鎖著,便轉個彎翻過矮圍牆爬進去,“哪敢說啊!!我誰都沒說就跑來找你了!!” 樂正柒鬆口氣,像走失兒童找到家長一樣,嘴巴一扁,眼淚汪汪的,起不來身,隻好張開手臂喚道:“為嶼……” 柏為嶼三步兩步走過去俯身攬住小孩,仔細觀察一番他腿上的傷勢,“這是怎麽回事?” “骨折,這裏的赤腳醫生說最少得一個月才能拆,我已經在這村子裏養了一個多禮拜了。”樂正柒身上髒兮兮的,衣服儼然是很久沒換洗了,臉蛋上還沾著飯疤。 柏為嶼問:“吃早飯了沒?” 樂正柒抽抽鼻子,用袖口抹一把鼻涕,往屋裏一指,“小蠻剛起,他在做了。” 得,看來還是昨晚留下的飯疤。 柏為嶼打橫的把他抱起來,嘴裏絮絮叨叨的擠兌他:“坐石凳子上多冷啊,進屋去!!你現在是有出手有失手,趕緊的別再玩這要命的活兒了,這回骨折,下回還指不定……” 話沒說完,小蠻捧著飯碗出來了,一臉驚喜:“為嶼,這麽快就來啦!!” “廢話!!”柏為嶼呸一聲:“你不是說你大伯把小柒交給你照顧了嗎?你就這麽照顧的?他都髒的像乞丐了!!” 小蠻臉色一肅,一本正緊道:“為嶼,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我上周還給他洗了件t恤,”說著拍拍自己身上的道服,“你看,我自己這件都有三個多月沒洗了。” 樂正柒指向小蠻,咬牙切齒:“每次都是這王八蛋壞事!!我們都快出來了,還不是他用炸藥!!墓道塌了,我們差點全被埋進去!!” 小蠻滿不在乎地笑笑:“夠了哈,我把你挖出來挖的手指都起泡了。” 樂正柒咬一下嘴唇,不說話了。 村診所的大夫下地幹農活去了,柏為嶼在屋裏順手撈件破破爛爛的灰布棉衫,囫圇給樂正柒穿上,“跟我回去!!” 小蠻跟在後麵嚷嚷:“哎,那件不是你家孩子的衣服!!” 樂正柒拚死掙紮:“我不能這樣回去!!南河會打死我的!!” “那我把你送你姐家去。”柏為嶼在屋裏翻箱倒櫃找出雙黑布鞋,按住樂正柒強行給他穿上。 小蠻哭笑不得:“我說你,在別人家不帶這麽囂張的吧,劉大夫待我們不薄啊……” “我姐那也不能去!!我爸會嘲笑我……”樂正柒抓著柏為嶼的頭發,兩腳亂蹬:“柏為嶼,放開我,拆了石膏我就回去——” 柏為嶼捏著他的細脖子,用胳肢窩夾著他的石膏腿,嘴裏咬著根草繩,咆哮:“小蠻!!看屁啊!!還不快來幫我!!” 小蠻氣定神閑地喝著碗裏的稀飯,夾筷桌麵上的鹹菜,拉長脖子呼喝:“我馬上來馬上來——” 那兩個人像兩隻鬥毆的八爪魚般在炕上的黑被窩裏手手腳腳地纏成一團,一隻筒狀物忽溜溜從枕頭下滾出來,樂正柒眼疾手快撲過去按牢,後怕道:“操!!別鬧了,把這東西摔了我和你沒完!!” 柏為嶼一掌把樂正柒按回黑被窩裏,用膝蓋頂著他的後背,毫不費力地奪過那東西,“這是什麽?” 樂正柒的臉埋在被窩裏,“哦唔嘟……” “什麽?”柏為嶼扭身把那東西對著窗戶外的陽光,眯眼認真看起來。 樂正柒四爪蹦躂:“唔收沽怒了……” “什麽?” 小蠻嚼一口雜糧窩窩頭,“前一句是‘青玉觚’。” “後一句呢?” 小蠻替樂正柒回答:“我快憋死了。” 柏為嶼忙從樂正柒身上爬起來,樂正柒翻個身肚皮朝天,大口大口喘兩口氣,九陰白骨爪惡狠狠向柏為嶼門麵蓋去。柏為嶼不緊不慢地用青玉觚擋在麵前,樂正柒掌心一歪避過青玉觚來招黑虎掏心,柏為嶼嘻嘻哈哈的側過身子,不想手撐了個空,身子一趔趄,“哎呀”一聲從炕沿邊跌落下來。本來隻是開玩笑而已,不想情況陡然失去控製,樂正柒驀地變了臉色,沒頭沒腦地撲到柏為嶼懷裏護住青玉觚,兩個人失去平衡哐啷啷摔在地上,伴著一聲東西破碎的聲音:“哢……” 當下,小蠻臉上的表情僵住了,啞了三秒,他驚怒地暴跳起來:“哇操!!要死啊?摔壞那個——” 樂正柒和柏為嶼零距離地大眼瞪小眼片刻,皆惶恐不安地向下看去——青玉觚完好無損,樂正柒腿上的石膏一劈兩半。 小蠻“青玉觚”三字還沒出口,立時改了話:“可愛的小柒,哥哥我可要心疼死了!!” 柏為嶼用熱毛巾把自己和樂正柒的臉抹幹淨,再擼一把水,扯開樂正柒的領口,耳根後脖子後使勁搓一遍。小蠻不知道從哪找來一塊破布,裏三層外三層地將青玉觚包起來,小心塞枕頭下,一臉滿足地拍了拍滿是塵土的道袍,“我說你們也老大不小了,成天鬧來鬧去成何體統?阿彌駝佛!!” 樂正柒的小腿架在柏為嶼的大腿上,柏為嶼攏著他那碎成兩半的石膏,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疼不疼?” 樂正柒搖頭:“沒感覺。” 小蠻用拂塵一彈,“善哉善哉,你們小兩口稍安勿躁?待劉大夫回來定會給你們一道生子妙方。” 樂正柒和柏為嶼同時抬頭,無語地看他一眼,最後選擇無視此人,柏為嶼說:“我陪你在這兒呆一段日子看看情況,不過你回去了要怎麽解釋想清楚沒?” 樂正柒嘿嘿傻樂:“有這個青玉觚,南河十有八九就能消氣。別讓他看到我受傷就行,不然他一定會心疼,下次要把我看得更緊了。” 柏為嶼苦笑,“你現在就惦記著下次啊?” “這次受傷是意外,小蠻以為我們背後有機關,什麽都不問就先丟炸藥。”樂正柒不失時機地白了小蠻一眼,“我的耳朵在墓裏能判斷一切聲音,不需要這混蛋幫倒忙!!” 小蠻忙乎著用個陶碗泡碗茶,畢恭畢敬端過來,“小的罪該萬死,皇上請用茶。” 樂正柒接過來遞給柏為嶼:“愛卿。” “是是是,臣先試毒。”柏為嶼一口氣喝完,摸摸嘴巴,咂吧了一下,眉頭直皺,“一股怪味。” 樂正柒:“這就對了,這是我們從墓裏帶出來的,這幾天吃完稀飯喝湯,喝完湯泡奶粉,”用詢問的眼神望向小蠻,“得有一個多禮拜沒洗過了吧?” 小蠻掐指一算,“回皇上,得有一千九百多年沒洗過了!!” 柏為嶼虛弱地把碗還給樂正柒,“恕臣先皇上而去了。” 這一行盜墓者挖了個盜洞,跟著樂正柒在墓裏順風順水達到主墓室,從棺槨中淘走幾塊玉質隨葬品,樂正柒還從墓主人身邊撈走一把散落的玉珠子,這才拍拍屁股走人,回程路上看到不錯的小東西也順手牽羊帶走,臨出來時小蠻還一炮炸藥將墓道炸塌了。要是樂正懸知道這一毀壞性工程,非得氣暈過去。 除了青玉觚在樂正柒手裏攥著,其餘玉璧玉璜之類的東西被老蠻先帶出去找下家,至於那串原本戴在西漢貴族手腕上的玉珠串飾,樂正柒把它們送給柏為嶼,柏為嶼用根繩子串起來掛在脖子上,並不覺得有多好看。 第10章 流氓叫獸合作 楊小空開始著手整理單色瓷,魏南河以為他隻是將幾大色係的單色釉大概劃分一下,不想他專注得很,細細地將紅釉分為郎紅豇豆紅鈞紅等,青釉分為豆青影青粉青梅子青等,連白釉都分出汝窯邢窯定窯德化窯等。而他根本不曉得這些釉色和窯口的名稱,他有很多疑問想請教魏南河,可是魏南河近日極度鬱悶煩躁,沒心思多搭理他。 被狗咬了怕是沒有人還能保持心情愉快,魏南河打了兩趟狂犬疫苗後,收到柏為嶼的一條短信:“師兄,柒仔找到了,我陪他玩幾天就回去,你別擔心,順便幫我和曹老說一下。謝謝,不用回了。” 魏南河暴跳如雷,電話撥過去,對方關機,敢情柏為嶼這兔崽子是一發完短信就關機了。魏南河早料到樂正柒是和老蠻去掏墓了,也料到柏為嶼一聲不吭的失蹤和樂正柒撇不開關係,這種感覺糾結得很,就像……就像師弟拐走自己老婆私奔了。樂正柒進墓前會點一柱香,香滅之前一定會出來,掏墓是一夜就能搞定的事,東西托轉大巴捎回來,人自然是坐飛機,來去一個禮拜就夠,現在這倆貪玩的死孩子湊在一塊兒,不曉得到哪去玩瘋了!! 老蠻有告訴魏南河那個墓的大概方位,他想都不用想到那兒去找老婆——大概方位?就像在陝西地圖上畫個圈,找吧,找死你!! 魏大師兄整天陰沉著臉,心下思度著:等那倆死孩子回來,他非得一手拎一個混賬的耳朵,先把師弟抽個一百皮鞭,再把老婆……嗯,關進臥室裏幹個一百遍。 曹老就更陰鬱了:勤勞的弟子沒日沒夜幫人家整理那些個破瓷片,可惜不能做專業內的正事,能做正事的弟子平素不勤奮也就罷了,如今連人影都不見了!! 就在這妝碧堂和工瓷坊上下一片戚戚之時,杜佑山意氣風發地上山了。拎著個錦盒,他笑嘻嘻地跨上工瓷坊的長條石台階,彎了腰對正在曬太陽的魏老道:“魏老伯,你好啊!!” 魏老這幾日腦子忽而莫名其妙的清楚了,和藹的笑:“佑山啊!!” “哎,是我,魏老伯好耳力!!” 魏南河叫獸剛去院裏給本科生講了一上午工藝美術史,剛回來沒來得及休息,此時展開熱情洋溢的微笑:“佑山,呦,今兒穿的真瀟灑!!”你這披著人皮的黃鼠狼。 “什麽話啊,我是個沒品位的粗人,哪有教授您有氣質?”可不是,這位杜先生穿著件深紫色細格子襯衫,鬆鬆地係根暗灰色領帶,和領帶一色的休閑西裝,下麵是條卡其色便褲和棕色牛皮暇步士,瞧著是十分英氣勃發,附加人畜無害的笑容,當真是二十一世紀最最內外兼修的衣冠禽獸。 魏南河禮節性地往下跨了一個台階做招呼狀:“來就來了,何必帶禮物呢?”你娘,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杜佑山直起腰來,“南河,你就愛開玩笑,這東西我帶來給你看看,不是送你的。”你小子吃那啥吃多了吧?我剛搞來的寶貝送你? 魏南河哈哈:“我說你不厚道嘛,有寶貝還拿來眼紅我,赤裸裸的炫耀!!”媽的個x的個x!! 杜佑山一起哈哈:“什麽話這是?有你魏教授掌眼,總是萬無一失的。”去你媽的炫耀,我還有什麽瓷器能在你麵前炫耀? 魏叫獸:“佑山,你太抬舉我了!!你可是行裏的玲瓏眼!!” 流氓杜:“不敢當不敢當!!” 兩隻互相奉承一陣,暗自問候一遍對方的祖宗,然後勾肩搭背親親熱熱的進木樓客廳裏去了。 建窯盞,溜亮黑底之上鷓鴣斑光暈精彩,比之日本那國寶天目略遜一個檔次,這樣的東西魏南河的地下室有好幾個。他單手捏著盞看一番,話裏帶話:“好東西,佑山準備賣個什麽價錢給外國友人?” 杜佑山反問:“你看值個什麽價?” 魏南河扶扶眼鏡,將盞放回錦盒裏,“你心裏有數,何必問我。” 杜佑山把手插進口袋裏,笑吟吟看著對方,“不瞞你說,這是我從倫敦淘回來的,隻花了五千英鎊。” “哈,佑山最近鴻運當頭,撿了大漏啊!!”魏南河眉目一動:呀,不做文化漢奸啦? 杜佑山接著說:“打算轉手賣給日本人。” 魏南河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微的“哼”:得,狗改不了吃屎。 杜佑山腳跟一轉,繞過魏南河,屁股挨上椅子,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南河,你抱著整個一博物館的寶貝不賣,隻進不出,我的東西你一件都買不起,而且這玩意兒你也多得很,看不上眼。” “我哪有什麽博物館?真是笑話!!”魏南河也坐下來,“佑山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些?” “不全是,”杜佑山合上錦盒的蓋子,往魏南河這推了推,“我和你談筆生意,談妥了,這個全當見麵禮。” 魏南河挑起眉毛:“杜老板,請講。” “過一段日子我手上陸陸續續會有一批官窯底板,你做活,收益我們二八開。” 魏南河搖頭晃腦的,“你二我八?” “南河!!”杜佑山失笑,他從口袋裏掏出包煙,抽出一根遞給魏南河,“你三我柒。” 魏南河接過那煙,在桌麵上敲一敲,直打嗬欠。 杜佑山“啪”地點燃火機,“你四我六,南河,底板是我弄來的,還要我去找下家,在這中間運轉不是我一個人,都要用錢打發的,你可不能再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