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頂,樹梢,地麵,已不見其他顏色。走在路上,隻聽見腳下積雪陷塌的聲音,卻不敢睜大眼去看。即使是最樸素的白,這樣鋪天蓋地強勢地存在,也會耀眼炫目到令人窒息。於傑在超市裏左挑右選,大小包裝的日用品比較了個遍,15塊錢10斤大米,還有大包裝50斤70塊錢。後者雖然錢比較省,不過弄回家還是頗費周折的。最後還是決定買大包裝的,也就是多點力氣而已。結賬之前,又到廉價水果攤位前稱了點蘋果桔子之類。一到晚上九點以後,一些大型超市就會大減價,一些水果麵包之類經不起長時間放置的,會減到白天的五成都不到。結完了帳,於傑將東西緩緩移到了大門前。他咬咬牙,一使勁,將米袋扛到了右肩上。但走不了多遠,總要把左手上的水果先放下,再卸下米袋,喘口氣,然後繼續。走到路口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看,是綠燈,就加快了腳步。剛沿著斑馬線走了沒多遠,一輛車疾馳而過,堪堪擦過於傑身旁。“會走路不會,媽的,淨礙事。碰壞了這車,你賠得起嗎?”駕駛席上的人打開車窗,衝一個踉蹌跌倒在地的於傑喊道。於傑抬頭看向正前方,不知何時,綠燈已經換成了紅燈。而他身旁,米貸早已劃開,大米灑落一地。幾個蘋果向四周滾去,愈行愈遠。“我的老天,還是個醜八怪,不會是白癡吧,不然怎麽連路都不會走。 ”於傑緩緩把頭低下,默默撿起四散的蘋果,一一裝進袋子裏。又把剩下的小半袋米連同袋子打了個結,避開了破損的地方。“怎麽突然停車了?”車內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哦,李董,沒事兒。是有個小子硬闖了紅燈,礙了咱們的道,差點弄出事。我已經教訓過他了。您別在心。”“開車。”男人不理會司機的敘叨,隻簡短有力地吐出了兩個字。向著窗外淡淡一瞥,卻沒發現,半跌在地上的人正一臉驚愕地看著他。轉而又迅速恢複了一貫的淡然鎮定。於傑回了家,把米和水果放下,擦了擦臉上的汗,然後進了裏屋。屋裏很安靜,老人躺在床上,呼吸均勻,似乎睡了有一陣子。於傑拿起床前的衣服,又加在被子上,然後替老人掖了掖被角,才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奶奶有胃病,胃裏頭的腫瘤雖然不是惡性的,但也是讓人放心不得的,血壓又高,老年人到了這個年紀,就得萬事小心,容不得半點疏忽。想著,於傑的心又揪了起來。如果不是為了供自己念書,奶奶不會省吃減用,積下了病,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可是自己,偏偏書也沒念成,什麽本事都沒有,在工廠裏一天十幾個小時地幹著,工資不高,照顧老人心有餘而力不足。可是又能怎麽樣呢,自己現在這個樣子,除了這家工廠,還有誰肯要。今天看見了那個人,果然人的命還是有貴賤之分的。從前已經很明顯了,雖然彼此稱兄道弟過一陣,可是明晃晃的現實擺在那裏,他們這種巨賈富商,每天要有多少應酬,見多少卓越不群的人物。像自己這種殘廢的高中同學,又算是什麽貨色。自己這些年,都變世俗了吧。可是社會,本來就是人吃人的,叫人哪裏又天真得起來呢。自己當初寫那封告別信,語氣很是冷淡,倒不是恨他搶了自己的名額,隻是意識到社會畢竟還是有它的潛在秩序的,窮富有別,明明是兩類人,況且那些關於父親的傳聞,本來就是事實,不被人鄙夷就很好了,又何必再熱絡些什麽。第10章 恍若隔世“這些安全隱患全都已經鏟除了,李董,您放心,我們無錫分公司決不會再出這樣的事。我已經跟底下廠裏的頭說了,他也加強了各種安全措施,同時會提高職工的福利,來減輕這次事件帶來的負麵影響。”分公司的總經理畢恭畢敬地說著。李潛清默不作聲,隻抬頭看了一眼飛沫四濺的那人,揮了揮手,說:“回去吧。”那位地區老總似乎還沒搞清狀況,又說道:“李董,今天我和下麵廠裏的頭請您吃飯,咱都商量好了,現在不是時興吃家常菜嗎,好的飯店您去過太多,我們不敢在您麵前獻醜,就請員工弄點家常菜,委屈您嚐嚐。這個員工的手藝我試過,還真不錯。晚上就勞您大駕了。”李潛清實在想笑,請他吃飯的人這些年自然不少,可還沒有誰找個員工冒充大廚用家常糊弄他的。他一般不是重要應酬不會出席的,更何況是一個小下屬的飯局。可是今天卻莫名其妙地被勾起了興趣,竟然答應了下來。晚上,分公司老總,下屬幾個廠區的頭,都早早地趕到李潛清下塌的賓館。他昨天趕過來就急著處理事情,一夜都沒怎麽睡,如今正在套房內補眠。其實這種事情,一般像李潛清這種站在高處的領導者是不出麵的,一來出了什麽事情找不到他們頭上,二來事情太煩鎖,有幾個身處高位的願意花這個時間精力處理這種煩心的事。不過李潛清自有他的打算,他接手公司不算太久,一些事情不太好做。所以便利用這次大張旗鼓的下訪,給那些玩忽職守的酒囊飯袋一個警告,同時也起到安撫人心的作用。等了兩個多小時,李潛清才從樓上套房下來,舒展舒展筋骨,似乎很是愜意。他今天沒有穿正式的西裝,而是一身休閑,顯得更加英俊挺拔。灰色的domma karan羊毛衫配上armani的白襯衣,愈顯一派貴族氣質,有一種不著痕跡的優雅。“各位久等了。”李潛清走到最後一級台階,理理袖口,微笑道。“哪裏哪裏,李董能來我們這裏,真是蓬壁生輝了,等多久都是應該的。”李潛清平時很少到下麵的分公司去,一般就是總監,副總之類的下去了,分公司的頭都要受寵若驚的。他們也就是一年兩次例會上,能上總公司跟各位骨幹見個麵。所以這些話倒還不算違心。加長型賓利行駛在清冷的街上,寒冬的晚上,各家各戶都圍著火鍋,或是大碗熱飯菜,聚在一起,抵消了寒意,恰巧卻有冬日特有的溫暖滋生。李潛清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感受了,父親常年在國外定居,隻有過年,兩個人才有時間聚一聚,平時不是出國就是忙著公司事務,身邊連個傾訴的人都沒有,更別談好好坐下來吃一餐了。所以今天的家常菜,他心裏竟隱隱升騰起一股期待。不知不覺就想起了那個人,如果他還在自己身邊,兩個人一起,不管吃什麽,都會甘之如飴吧。車開到了一所私宅前,幾個人下了車,穿過院子,繞過長廊,進了大廳。“房子搞得挺不錯的,有點意思。”“難得李董賞臉,我們幾個也隻是副庸風雅而已。”無錫靠著蘇州,不少住宅都有園林風格,知道李潛清對中國古文化很感興趣,這幫人選擇了投其所好,把宴席設在分公司老總的家中,又請來了職工做家常菜。“李董,我們沒有請大廚來,實在是照顧不周。不過,今天找來的員工確實有兩把刷子,您試試就知道了。上次吳廠長家裏有事,一時找不到廚子,就在廠裏打聽,有沒有合適的人選,結果還真給找到了。年紀輕輕的一小夥子,還真看不出來。他是家裏困難,正好出來做點活貼補家用。這次能在李董麵前獻醜,也是他的造化。”“造化談不上,隻是麻煩他了。”李潛清微微扯了扯嘴角,淡淡笑了笑。菜端上來的時候,霧氣氤氳,李潛清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熏的微濕了。一頓飯吃下來,味道什麽的都沒在意,隻是覺得太溫暖,卻又恍若隔世。說了什麽,自己已經都記不清,到了最後,卻隻是聽到旁邊的人說:“既然李董喜歡這菜,那就讓他暫時把工作放放,給您做菜去。”李潛清這才回過神來,仰頭喝了一口酒,說:“我在這邊沒有購置房產,不太方便。再說,這不是屈就了人家嗎。”“這有啥屈就的,能給李董辦事是他的造化。這孩子家裏也困難,跟著您,自然比在廠裏好多了,沒有他不樂意的道理。”於傑起了個大早,趕到菜市場買了不少新鮮蔬菜,還有魚肉,差不多是平日裏一個禮拜的花銷了。最後,又在菜場大門口的雜貨店裏稱了不少孩子愛吃的糖果蜜餞之類,這才大包小包拎著往回趕。這是出租屋,在市郊,隻有一間大屋子,於傑將它隔開了,外麵作客廳,放了燒菜做飯的家夥,又買了張鐵床,自己每天晚上就睡在那裏。裏間是奶奶睡的,很小可是很整潔,放了一張床,一張寫字台,旁邊還有一把椅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連椅背上的棉絮都露了出來,像瘦骨嶙峋的老人,用蒼涼的手勢,向每個用眼光追尋過它的人訴說召喚些什麽。奶奶每次看到於傑睡在外麵,縮著身子,總泛不住一陣心疼。他每天早出晚歸,回來安頓好奶奶,再洗漱一番,幾乎倒在床上就睡,不知道老人家牽掛,睡不著的時候總要出來看看,就像小時候一樣,不管他回來得多晚,奶奶總要為他守門,握著他的小手,嗬一口熱氣,領著他回屋吃飯。更小一點的時候,天天學校門口守著,風雨無阻。奶奶總讓於傑也搬到裏屋去,於傑始終不肯,一來屋子太小,若是放兩張床,連走路的地兒都沒了。最重要的是,於傑上下班沒有個準兒,哪天趕著走貨了,工人們就死命地加班,通宵是常有的事,老人家睡眠本來就不好,自己每天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大夜班小夜班上起來沒完,怎麽還能住到裏屋,影響奶奶正常休息。當初租下這間屋子,就是看中了它租金便宜,工廠在郊區,所以自己跑個十幾分鍾也就到了,當然是再適合不過的了。可是一到冬天,問題還是來了,家裏一台舊式取暖器,每年於傑都早早地拿出來,放到奶奶床邊,冷了就插上電給奶奶暖和暖和。可是自己住在外屋,臘月寒冬的,沒有任何取暖設備,每天也就是睡覺的時候,灌個熱水瓶,暖暖手腳,用了很多年的玻璃瓶子,哪裏經得住大冬天的折騰,再加上屋子本來就破舊,隱隱地甚至會有些風透進來,不過幾十分鍾,水就徹底冷了,冒著絲絲寒氣,倒是人在暖水了。但這些年,於傑徹底習慣了這種生活,也不覺得有什麽委屈不妥,生活上節儉一點是絕對必要的。奶奶的病,幾乎月月都要往醫院跑,自己沒有餘錢,日子過得也是節儉異常。一副眼鏡,戴了四五年,款式陳舊不說,度數也早就不夠了,鏡架上的漆掉了許多,鏡片是老式的圓形,上麵一道道印紋,召示著它被歲月留下的痕跡。第11章 平淡生活於傑仔細收拾了一下屋子,回房看了看奶奶,就在廚房裏忙開了。洗菜,淘米,燒水,給油鍋預熱…菜到鍋裏的時候,敲門聲響了。於傑將火頭調到最小,手在布上正反轉著擦了擦,然後快步走到門口,微笑著開了門。“張哥張嫂,怎麽這麽早就來了,我還沒怎麽準備呢,家裏一團糟。”“瞧你說的,準備啥啊,一頓便飯吃吃也就罷了,大家聚聚熱鬧一下,也是為你送行。”被稱作張嫂的女人有著北方人的豪放,說話間把一大袋東西往屋裏搬。“嫂子,你和我哥來就好了,還帶什麽東西。”“哎呀,你們說了半天,都把我給忘了,真氣人。”於傑笑了笑,側過身,把一家人請進了屋。又拿出早上買的瓜子蜜餞,放在茶幾上,說道:“你這個混世小魔王,忘了誰,也不敢把你給忘了。”女孩一邊不客氣地撕開包裝袋,一邊滿意地笑著翹起了二郎腿:“這還差不多。”“你這孩子,簡直是找死,整天沒大沒小的。”張嫂說著,照著張莉的腦袋就是一下。張莉避躲不及,“敖”了一聲後,嘟著嘴嚷嚷:“小於叔叔,你看,都是因為你。”於傑苦笑了一下,張嫂定定地再次望向張莉,怒道:“你還說?”張莉撇撇嘴:“媽,你小聲點,小心把於奶奶吵醒了。”“要你說?坐一邊去。”張嫂說著,自顧自地係上了圍裙,又對著張哥道:“你去把上次那張桌子修一下,我看著還是不怎麽牢固,別閑在這裏跟太上皇似的。”張哥轉身對張莉和於傑唇語道:母老虎。還沒來得及回身,腿上就被狠狠踢了一下,“要死了,女兒現在這樣子,都是跟你學的。”然後把張哥推到客廳角落的桌邊,一把釜頭遞給他,“快點,別磨蹭。”轉過身去,立刻換了笑臉,拎了桌上的菜,拉著於傑進了廚房。開飯之前,於傑進房伺候奶奶穿好衣服,將她扶出來一同進餐。張哥張嫂幫忙盛飯夾菜的,樂得老人家合不攏嘴,連說:“小傑這幾年多虧了你們照顧,現在還要你們忙這忙那的,實在不好意思。”“哪裏的話,於傑一個人,帶著您在外地,實在太不容易。”“這麽些年,實在苦了這孩子。學也沒念完,就出來工作了,在工廠裏幹活,好好的一張臉,竟然這麽毀了。唉,都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拖累了他。幸好遇上了你們,處處幫著我們小傑。如果沒有你們兩位,真是不敢想。”“奶奶,以前的事咱就不提了,啊?不是您拖累我,是您一直照顧我,連身體都垮了,我…”於傑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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