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含羞帶愧的掃了他一眼:“我不去。前年去了一次,到地方你就不理我了,害我一個人曬脫了一層皮。”霍相貞回憶往事,也覺得怪對不住他:“放心吧,這次我一定不帶公務去。”白摩尼想了一想,感覺真去趟北戴河也不錯,當然,大哥的話是信不得的,夏天前往北戴河避暑的要人素來很多,誰知道到時會不會有人有事勾去了他的魂?要是能讓小顧隨行就好了,正好小顧還沒去北戴河玩過呢,讓他開開眼界,他一定樂意。但是猶猶豫豫的又瞟了霍相貞一眼,因為心虛,他沒敢把這話說出口。霍相貞沉默了片刻,像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一樣,他很慎重的對白摩尼開了口:“小弟,我在外麵打了個大勝仗。”白摩尼說道:“大哥,以後你不要親自上戰場了,危險。”霍相貞不以為然的一笑,聽他滿嘴都是孩子話。白摩尼遲疑著轉移了話題:“小顧打得好嗎?”霍相貞有些失落,因為白摩尼隻知道惦念著他的小伴兒,也不問問自己的勝利有多麽輝煌:“好,他不好,我能這麽栽培他嗎?他這個人啊,就是太愛玩兒了,聽說我不在家的時候,他天天帶你出去逛?”白摩尼低頭抹著褲管上的皺褶:“嗯。”霍相貞忽然又問:“小弟,你說顧承喜這個人,怪不怪?”白摩尼的心登時一顫,隨即思索了大哥的問題。顧承喜除了特別喜歡男人之外,其餘之處,似乎和一般爽朗活潑的青年也差不許多。慢慢把褲管上的皺褶抹平了,他開口答道:“不怪,他挺有意思的。”霍相貞點了頭——他總怕顧承喜會長成連毅,滿世界的見誰撩誰。撩別人他不管,撩了小弟可不行。幸而據他觀察,顧承喜對待旁人還是一派坦蕩正直,並沒有成妖的勢頭。第67章 烏雲元滿聽聞霍相貞回了北京,連忙換了戎裝,歸了他副官長的位。而霍相貞在樓下的小客廳裏見了他,第一眼幾乎沒認出來——缺少四顆槽牙的元滿,居然瘦得快脫相了。蜂腰長腿的站在霍相貞麵前,他是肩膀薄,脖子細,一張麵孔有棱有角的,眼窩也瞘o了,但是精神很飽滿,理直氣壯的扯了大嗓門說話:“報告大帥,卑職沒生病,卑職是連喝了半個月大米粥,才瘦成這模樣的!”霍相貞繞過茶幾站到了他的麵前,伸手一托他的下巴:“張嘴。”元滿立刻把嘴張得像瓢似的,恭請大帥參觀口腔。經過一個多月的恢複,他那牙床上的四個血窟窿已經長合了,因為這四顆牙齒的個頭都不小,所以平白無故的沒了,看著很不對勁。霍相貞鬆了手,兩道眉毛是要皺不皺:“去找秘書長要錢,把牙鑲上。”元滿想了想,又瞄了霍相貞一眼,有了點羞羞答答的意思:“大帥……”霍相貞背著手看他:“嗯?”元滿垂了頭:“卑職有個不情之請……”霍相貞一點頭:“說!”元滿放低了聲音,嚶嚶嗡嗡的出了聲:“卑職想鑲金的……”霍相貞被他逗笑了:“行,你愛鑲什麽鑲什麽——要不然,給你鑲兩對兒象牙?”元滿思索了一下,隨即鄭重其事的搖了頭:“卑職以為,還是金的氣派。”元滿定製的這四顆金牙,雖然是加急趕製了,但他還是足等了半個月,金牙才終於到他口中安家落戶。這四顆牙鑲得實在是好,元滿從醫院回了家,飯量瞬間漲了一倍。吃飽喝足之後又去了霍府,他甫一露麵,便被其餘副官圍住了。李副官看了他口腔深處閃爍的金光,不由得十分羨慕:“往後副官長發話,咱們可都得聽了,這是真正的金口玉言啊!”元滿不屑於和他們扯淡,洋洋得意的往府裏走,走到半路他遇見了馬從戎。昂首挺胸的打了立正,他大聲招呼道:“秘書長!”馬從戎不知是想著什麽心事,正是自己一邊走一邊微笑,冷不防的被他吼了一嗓子,登時一驚:“謔!你嚇我一跳!”元滿知道秘書長是真有權的,所以很老實的隻是笑。馬從戎看他美的沒邊,便又問道:“你有喜事兒?”元滿扭扭捏捏的先一低頭,隨即對著馬從戎一張嘴。馬從戎看清楚了,當即抬手拍了他的肩膀:“好家夥!副官長,往後你妥了,見人不用多說話,張嘴直接顯身份!”元滿笑道:“多謝秘書長幫我聯係洋醫生。”馬從戎一擺手:“泰勒和咱們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讓他幫忙介紹個好大夫也不算事兒。你走吧,給大帥看看你這新牙口。”說完這話,馬從戎溜溜達達的走了。元滿則是繼續前行,美滋滋的學了秘書長,是邊走邊笑——沒想到自己因禍得福,雖然臉上落了幾塊粉紅色的傷疤,但是得了口中四顆金牙呢!至於傷疤,可以先不必管,橫豎他不是秘書長,美點醜點都無所謂,隻要別人模鬼樣、失了副官處的體麵就行。興致勃勃的走到了後頭小樓裏,元滿沒能見到霍相貞,因為霍相貞進了白摩尼的臥室,長長久久的不肯出來。這也並不是他留戀著不肯走,而是實在走不得。在臥室中來回的踱了好幾圈,末了他停在床前彎了腰,擰著兩道濃眉不笑強笑:“小弟……”白摩尼坐在大床正中央,身上穿的還是睡衣。兩條腿長長的伸出去了,他垂著腦袋一言不發。霍相貞歎了口氣:“不是我不帶你去,我早就答應過的話,怎麽可能反悔?隻不過是我先走,你後走。中間至多隔一個禮拜,一個禮拜,很長嗎?”白摩尼用手指撚著睡衣衣角,依然是不說話。大哥越來越讓他不痛快了,說好天熱了一起去北戴河,可是季節剛剛入夏,大哥就要拋了他先走一步。大哥回了家,日子反倒比先前更難熬,因為小顧不敢來了,來了也很規矩,不敢逗他玩陪他鬧了。他天天坐在床上看天,把天都看成了窗格子的形狀。一個家裏住著,一幢樓裏住著,大哥卻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不知道是在忙著何等大事。來了,也說不出什麽有趣的,至多隻是抱抱他,親親他,或者揉搓他的左腿,自以為是在做舒筋活血的按摩,其實早疼出了他一頭一身的冷汗。“我也沒說不讓你去。”他終於低聲開了口:“你自己去吧,反正我本來也不想去。”霍相貞直起了身,壓著怒火保持和顏悅色:“怎麽把話又說回來了?你還要讓我解釋多少遍?我是去開會,不是去遊山玩水!等開完了會再派人接你,正好天氣也能更熱一些!否則你現在去了,我也沒空理你!天冷,你還不能下海!”白摩尼早聽明白了,但是不願理解,不肯接受。扭頭望了窗外的一小塊藍天,他輕描淡寫的答道:“行啊,你去吧!我挺樂意一個人在家呆著的,一個人清靜。”他不哭不鬧,隻是把話說得酸溜溜冷颼颼,像個半大孩子故意要挑釁。他需要一點刺激,甚至想激得霍相貞將自己打罵一頓。有了野小子似的顧承喜作對比,大哥忽然變得無比巨大,無比黯淡,幾十年如一日,像個無聊的暴君。他瑟縮在了大哥的陰影之下,小顧也不敢來了。其實小顧真比大哥好嗎?也不見得,小顧隻是好玩。可他的生活如同一潭死水,他剛剛過了二十周歲的生日,他真的很需要一點“好玩”。眼中忽然含了一點淚,他又想起了自己和小顧幹過的那些事情,不得見人的事情。這是一個多麽可怕的秘密啊,誰能想到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他,私底下會如此的膽大包天?這也是一種癮,而且比大煙癮更可怕。大煙癮是死的,癮在身上;可這個癮是活的,癮在心裏。小顧聽他的差遣,做他的牛馬。小顧是個粗人,時常從嘴裏蹦出幾個肮髒而又滑稽的字眼,可是小顧有著很幹淨的眼睛,很純粹的笑容。隻有和小顧在一起,他才能感覺世界是活的,自己也是活的。隻是,對不起大哥了。大哥一直是這樣,變的不是大哥,是自己。原來覺得大哥像一座山,天塌地陷了都不怕,因為有大哥,大哥頂天立地。可是歲月深長,天既不塌地也不陷,一座山再高再大,白放在那裏,又有什麽用?白摩尼一眨巴眼睛,淚珠子撲簌簌的落在了手上。他想不明白了,想不通了。霍相貞則是徹底的忍無可忍,指著他的鼻尖質問道:“昨天哭,今天也哭,一天一頓的給我嚎喪,你到底想怎麽著?”白摩尼一蹬右腿,哽咽著嚷道:“我要回家!”霍相貞怒道:“回什麽家!你那家裏連個正經廚子都沒有,你回家喝風屙屁去?混賬東西,隻知道鬧!”話音落下,他轉身就走,並且把房門摔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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