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滿落到了最後,一隻腳踩了車門踏板,他回頭還對著顧承喜笑,因為是第一次乘坐裝甲列車,興奮之情無法言喻。他笑,顧承喜無話可說,隻好也笑。兩人對著傻笑了一氣,末了還是馬從戎走回車門口,用手臂勒住了元滿的脖子。土匪綁票似的,他硬把嬉皮笑臉的元滿拖進了車廂。裝甲列車又拉汽笛又噴蒸汽,轟轟烈烈的啟了程。速度越提越快,它在顧承喜的視野中漸漸縮成了隱隱約約的一點。顧承喜收了目光,垂著頭向前邁了一步。雙腳踏了霍相貞方才站過的地麵,他在撲麵的春風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春風帶著殘雪的冷和草芽的暖,順著鐵軌往遠了吹,是浩浩蕩蕩的一股子力量。因為安如山並無命令下達,所以顧承喜得了清閑,去了霍府。白摩尼百無聊賴,正在家裏亂翻新到的雜誌。忽見顧承喜來了,他立刻驚喜的睜大了眼睛:“小顧!”顧承喜站在門口,摸不著霍相貞,看看白摩尼也是好的。霍相貞把白摩尼當眼珠子愛,顧承喜將錯就錯,願意也把他當成霍相貞的眼珠子對待。隨手關了房門,他開口笑道:“白少爺,我回北京了。”白摩尼丟開了手中的雜誌,左腿僵硬的伸長了,全憑著右腿和雙手在床上騰挪。探身拍了拍大床的床沿,他抬頭問道:“回北京?以後不去保定了?”顧承喜走到床邊坐了,對著白摩尼微笑點頭:“可能是吧!大帥讓我把兵都帶過來了!”然後他抬眼注視了白摩尼:“要是真能總留在北京,咱們就可以常見麵了。”白摩尼“唉”了一聲:“小顧,你不知道,大哥要是忙了,能一天一夜不理我。”顧承喜對他一抬下巴:“現在我來了,白少爺,你發話吧!你想去哪兒?還是老話,你指哪兒我打哪兒。”白摩尼轉身向外看了看天色:“今天是不是還有點兒陰?”顧承喜答道:“連陰天,總不放晴。”白摩尼淺淺的歎息了:“我真討厭陰天,陰天我腿疼。”顧承喜試探著伸出了一隻手,手懸在了白摩尼的左腿上方,猶猶豫豫的不肯落。抬頭看了白摩尼的眼睛,他開口問道:“白少爺,我給你揉揉腿,行不行?”白摩尼的臉紅了一下,隨即卻是一搖頭:“不用,你陪我說說話就好。”顧承喜起了身,把東一隻西一隻的大枕頭重新擺好了,又把白摩尼托抱著向上挪了挪,讓他可以倚著大枕頭半躺半坐。就手收拾了滿床的新雜誌,他給白摩尼開辟出了一塊整潔的小領地。白摩尼靠著大枕頭,身體慢慢的往下滑。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顧承喜說著閑話,他最後滑成了仰麵朝天。身邊的床褥枕頭一起沉了一下,是顧承喜脫了外衣和馬靴,規規矩矩的躺到了一旁。“本來想給你買香蕉來著,可是連走了幾家鋪子,都說沒有。”顧承喜望著天花板說話:“白少爺,我對你講沒講過?前一陣子我第一次吃香蕉,差點兒把皮吞了。”白摩尼笑出了聲音:“土包子!”顧承喜也笑了:“沒有香蕉,別的水果也沒有。白少爺,一年到頭,你猜我最怕什麽時候?”白摩尼思索了一下:“冬天?”顧承喜搖了頭:“是春天。尤其是剛開春的時候,青黃不接,真要窮人的命。”白摩尼扭頭望向了他:“青黃不接?”顧承喜的嘴角噙了一抹苦笑:“要不是前年救了大帥,我現在可能還挨著餓呢!但也不一定,我不能靜等著餓死,也許會上山當土匪。”然後他也轉了臉,威脅似的笑問:“我是土匪,怕不怕我?”白摩尼看著他幹淨的眼睛:“不怕!要是沒有大哥的話,我興許也得和你一起當土匪了。”顧承喜側身麵對了他:“開玩笑!你個大少爺,和我打什麽比。”白摩尼一本正經的說道:“小顧,我家裏也很窮。”顧承喜哭笑不得了:“我的小爺,你別逗我行不行?”白摩尼揚起一隻手,摸著枕頭的一角:“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家也是住大房子的。可是爺爺走得早,爸爸又常年的在家裏養喇嘛……”他蹙了兩道長眉,一臉認真的孩子相:“我家是靠著賣房賣地過日子的,一直賣,賣了好些年呢,全賣光了。”顧承喜摸索著握住了他的手:“賣光了,怎麽辦?”白摩尼的神情有些茫然:“不知道……反正家裏越來越窮,過年過節的時候,大姐得讓張媽去賣娘的首飾。娘的首飾是留著給大姐當嫁妝的,讓大姐賣了幾年,也賣光了。不賣不行,沒錢過節。大姐又不要大哥的錢,也不讓我要。說是怕被霍家低看。大哥有時候偷著給張媽錢,給十塊,張媽偷五塊,沒辦法,給了別人,偷得更多。”他合攏了手指,去握顧承喜的手。顧承喜的手大而熱,閉上眼睛不看人,和握了大哥是一樣的:“後來大姐沒了,我歸了大哥管,反倒闊綽了。大哥對錢沒數,要多少給多少。但是花得過分了也不行,過分了會挨罵。”說著這裏,他沒心沒肺的笑了:“手裏一直沒有錢,有了錢也不會用。總是亂花一氣,欠一屁股債,回家再被大哥臭罵一頓。”顧承喜看著他的側影,看得百感交集,一時憐愛他,一時嫉妒他:“你大姐和你長得像嗎?”白摩尼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像。”顧承喜笑了一下:“怪不得大帥一直不結婚。你大姐一定是個大美人,大帥忘不了她。”白摩尼深以為然的點頭,點著點著,忽然感覺顧承喜這話好像是在繞著彎的誇獎自己。不甚自在的翻身背對了他,白摩尼換了話題:“小顧,你說大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顧承喜看著他短發淩亂的後腦勺:“不是說要一個禮拜?”白摩尼抱著肩膀說道:“小顧,櫃子裏有毯子,我冷了。”顧承喜起身下床,用一條毛毯蓋住了白摩尼。白摩尼望著窗外陰霾的天空,不由得生出了幾分困意。當真蜷縮著閉了眼睛,他昏昏沉沉的入睡了。一覺醒來,已是傍晚。白摩尼睡眼朦朧的坐起了身,發現顧承喜已經不見了蹤影,枕邊卻是多了一張又大又硬的白色卡片紙,紙上用黑鉛筆寫了一排伸胳膊甩腿的大字:“白少爺,師長找我,我先走了,明天還來。小顧。”第62章 兩處風光汽車乘風破浪的從水中開來,“吱嘎”一聲刹在了霍府大門口。一名小勤務兵舉著雨傘迎出了門,正好遇上顧承喜背著白摩尼下汽車。顧承喜身高腿長,像被雨澆驚了似的,彎著腰往大門裏跑。白摩尼摟著他的脖子顛顛簸簸,不禁又驚又笑。而小勤務兵則緊趕慢趕,極力的想把雨傘給他們打正了。一鼓作氣衝進了後頭的小樓,顧承喜把白摩尼一直送到了樓上的臥室。白摩尼的衣服沒濕,所以能從容的坐在床上邊脫衣邊說話:“真是的!頂風冒雨跑一趟,結果就看了這麽一場破電影。”顧承喜摘了軍帽,往手邊的桌子上放:“你還能看出好壞,我根本全沒看懂。不過一開篇我就知道那女的最後肯定得和那男的結婚。電影不都這樣兒嗎?中間折騰一大場,最後摟著親一頓。”他擰了一把熱手巾遞給了白摩尼,白摩尼一邊擦臉一邊又道:“好在女主角還不錯,一部片子,也就是看看她了。”顧承喜接了他的毛巾,懶得洗,直接又擦了擦自己的後脖頸:“我看洋人都是一個模樣,你能瞧出他們的美醜來?”白摩尼伸了右腳踢他的小腿:“那怎麽看不出來?”顧承喜把毛巾送進了小浴室裏,然後回來了對著白摩尼笑:“那你往後討個洋媳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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