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貞當即起了身,一邊係著西裝前襟的紐扣,一邊又俯了身對白摩尼說道:“到家之後,讓你洗個好澡。”白摩尼笑著站起來:“大哥呀,你在電話裏讓我去洗澡,見了麵也讓我去洗澡,是我臭不可聞嗎?”霍相貞隨著他直起了腰:“不識好歹!你瞧瞧我那新池子去!全北京城就兩份,一份在總統府,另一份在我家!”白摩尼對於泡澡沒什麽熱情。進了霍相貞的書房,他一邊脫外衣一邊說道:“大哥!你今年這麽早就換地方住了?別說,還是從小住慣了的屋子看著順眼。我的拖鞋呢?”霍相貞不搭理他,不耽誤他自己找到拖鞋換上。歡天喜地的打開了留聲機,他拉扯了霍相貞要跳華爾茲。霍相貞今天全依著他,隨著他前進後退。而白摩尼得寸進尺,不動聲色的踢開拖鞋,直接踩上了他的皮鞋。這樣一來,霍相貞越發抱緊了他。低頭望著他的麵孔,霍相貞忽然笑道:“小弟,你真小。”白摩尼仰頭看他:“我怎麽小了?”霍相貞抬起一隻手,摸了摸白摩尼的後腦勺:“小腦袋,小脖子,小肩膀,小身體。”白摩尼很認真的反駁:“那是被你比的。不是我小,是你太大!”霍相貞的手從後腦勺開始往下滑,滑過了他的後背和腰。腰是細細的一撚,可以讓霍相貞一手攬住。窗外暮色漸漸的深重了,房內的人無暇去開電燈。霍相貞很有克製的撫摸了白摩尼的後背,越摸越感覺白摩尼小,真小,小得像個水晶玻璃人,小得讓自己要用雙手去捧著他。唱片轉到了盡頭,房中的舞曲告一段落。白摩尼正要支使霍相貞帶自己過去換唱片,可未等他出聲,他忽然頭重腳輕的懸了空,卻是霍相貞毫無預兆的攔腰抱起了他。隨即一轉身坐上了椅子,霍相貞把他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白摩尼自動的收回雙腿抱住膝蓋,在他懷裏縮成了一小團。雙腳蹬著霍相貞的大腿,隔著一層薄薄的褲子,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溫度。天黑了很好,不開燈也很好。他罕有的安靜了,扭了頭去看霍相貞的眼睛。可是,屋子太黑了,黑到讓他看不清楚。一隻手又被霍相貞握到了嘴邊,他等著霍相貞親他一下,可霍相貞還是半輕不重的咬了他。咬過之後,霍相貞親昵而又溫柔的笑了:“小崽子。”“大哥。”他開了口:“你一天不結婚,我就……我就陪你一天。”霍相貞登時笑道:“你陪我?我看你是害怕結了婚會受家庭束縛,不能由著性子胡玩胡鬧罷了!我從早忙到晚,連著幾天也未必能見你一麵,我用你陪——”話音未落,他的言語戛然而止,因為感覺自己好像和白摩尼說擰了。把白摩尼的話重新回憶了一遍,他隱隱變了臉色。“你……陪我?”他試探著問。白摩尼抬手抱了腦袋,忽然不耐煩的一晃肩膀:“對!我陪你!問問問,問個沒完!不說了!”霍相貞輕輕的扇了他一巴掌:“小混蛋,和我耍什麽性子!”扇完之後,他若無其事的扭頭望向窗外,對著暮色微笑了,心中很喜悅。第27章 小豆莢白摩尼本來也沒打算對著霍相貞表白什麽,然而蹲在對方的大腿上頭腦一熱,他順嘴說出了一肚子實話。話出了口,他傻了眼。抱著腦袋閉了眼睛,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對,說得該不該。他從小就生得美,勝過了漂亮的女孩子,小尾巴似的總跟著大哥與大姐。長輩們都拿他開玩笑,問他:“將來姐姐嫁給霍少爺了,人家成了小兩口,不要你了,你怎麽辦?”又說:“把你打扮成個小姑娘,將來跟著姐姐一起去霍家吧!”每次聽到這樣的玩笑話,他都很認真的拚命點頭,是百分之百的樂意。他越點頭,長輩們越是笑。說得多了,笑得多了,他也長大了。娘沒得早,爹又常年參禪悟道,是靈機把他帶大的。他染了一身的脂粉氣,麵對著霍相貞,他時常感覺自己和靈機是一樣的。他的心意,他的感情,是一樣的。靈機什麽都不說,然而大哥什麽都知道。到了他這裏,他不能不說,他不說,大哥就隻拿他當個小崽子看待。不說,他憋著;說了,他又慌。忽然惱羞成怒的放下雙手抱了肩膀,他想你為什麽非要我開口呢?為什麽靈機可以一言不發,我就非得明明白白的說了又說?說了又說,你還不懂?你還要問?思及至此,他感覺周身的血一陣一陣的往腦子裏湧,一張臉也燙得厲害。向下伸出了一條腿,他想逃走。然而霍相貞突然出手摟住了他:“你往哪兒跑?”白摩尼開始掙紮,越掙紮,越感覺霍相貞力大無窮,胳膊像是鐵鑄的,可以輕而易舉的禁錮住自己:“不用你管!”霍相貞一手環住了他的腰,另一隻手攬住了他的肩。白摩尼的反抗對他來講,不過是場輕描淡寫的兒戲。而白摩尼身不由己的靠上了他的胸膛,伸出的一條腿意猶未盡的又對著虛空踢了一下。踢過之後,他老實了。歪著腦袋枕上了霍相貞的肩膀,他氣咻咻的喘息著。眼睛閉了又睜開,屋子裏真是黑透了,他已經看不清楚霍相貞的側影。霍相貞抱著白摩尼靜坐了許久。他自認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尤其沒有萬花叢中過的誌向。找個可心合意的人,一生一世的過一場,就很好,就正好。可心合意的人沒了,來個差不多的也行。隻要足夠喜歡,他會很能容忍。最後又用力的摟了摟白摩尼,他不知道自己幾乎勒碎了白摩尼的細骨頭。白摩尼不是馬從戎,白摩尼被他一下子勒出了眼淚。霍相貞抱著白摩尼起了身,白摩尼沒穿鞋,於是霍相貞把他放在了旁邊的大寫字台上。轉身伸手打開了電燈,霍相貞低頭拉出寫字台下的抽屜,從中摸出一把小鑰匙。白摩尼被燈光刺了淚眼,雙手捂了臉從指縫中往外看。霍相貞一如既往的沒表情,自顧自的蹲到了寫字台下,他打開了最下層小抽屜的暗鎖。從小抽屜裏掏出一隻錦緞盒子,他一邊起身一邊說道:“給你個玩意兒。”白摩尼還捂著臉:“什麽?”霍相貞揭開盒蓋,從盒子裏拎出了一枚係著紅絲絛的白玉墜子。絲絛已經紅得發暗,玉墜卻是白得油潤。將絲絛套向了白摩尼的頭,霍相貞說道:“小時候戴過的,現在給你了。”白摩尼放下了手,捏起白玉墜子細瞧。其實不細瞧也認得的,霍相貞的小時候,自然也是他的小時候。白玉墜子細膩膩的泛著光,對於小時候的他來講,總像是奶糖。他得了機會便要抓住玉墜往嘴裏塞,嚐過之後發現不甜,再悻悻的吐出來。玉墜是個小豆莢的形狀,沒棱沒角,據說在霍家已經傳了好幾代。把小豆莢塞進襯衫衣領裏貼了肉,白摩尼沒道謝。雙腳垂在寫字台下悠來蕩去,他訕訕的垂下頭,害羞了。霍相貞把空盒子扔回了小抽屜,然後大功告成似的長籲了一口氣。一場啞謎算是破了,他抬頭對著白摩尼一笑:“怎麽哭了?”白摩尼喃喃的答道:“沒哭,是你剛才抱疼我了。”屋角的大自鳴鍾忽然當當當的報了時,霍相貞聞聲一望,才發現此刻已經到了十點鍾。白摩尼也跟著他看時間,知道天晚了,該睡了。白摩尼是隻夜貓子,夜裏不困白天不醒。他瞄著霍相貞,霍相貞不睡,他也不睡。趿拉著拖鞋進了院子,他抬腳撥弄撥弄花草,仰臉看看星月。一隻手合在胸前,隔了一層襯衫一層馬甲,他捂著他的小豆莢。霍相貞站在書房窗前,注意力轉移到了手中的軍火單子。一份單子夠他研究小半夜的,並且足以讓他忘記窗外的白摩尼。白摩尼不小心踩折了一枝子半開的花,嚇得當即收回了腳。做賊心虛的回頭瞥了窗口一眼,他緊接著踮了腳,不聲不響的溜向臥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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