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土是頂級的煙土,不是三駱駝之流可以享受到的。顧承喜很清楚大土的價值,所以拿眼睛盯著三駱駝,他心裏猶猶豫豫的起了活動。三駱駝問他:“你敢不敢?你要是敢,咱倆搭伴。你要是不敢,我一個人去!”顧承喜其實是不大敢,趙老爺家大業大,自己養著保安隊和十幾條槍。他這樣的跑到趙家去偷煙土,著實是有點太冒險。一旦失了手落了網,人家還不是說打死他就打死他?但是,他自己思索了一瞬,還是決定要去。家裏現在又是清鍋冷灶的沒吃沒喝了,他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能讓平安跟著他一起忍饑挨餓。平安是吃不上飯的人嗎?要是他連平安的嘴都糊不住,那以後還有什麽臉往平安身上爬?還有什麽臉對著平安耍嘴皮子?顧承喜咬著牙,從鼻孔裏呼出了涼氣。手扶膝蓋站起身,他開口說道:“三駱駝,你說個時間吧!”三駱駝答道:“就今晚。實話告訴你,我也等不了了。”顧承喜點了點頭:“行,我現在回家一趟,晚上過來找你,你別走啊!”話到這裏,顧承喜拔腿就往外跑。出了胡同上了大街,他忽然發現街上空氣不大對勁。一隊一隊的灰皮大兵滿街亂竄,又不是要打搶,純粹隻是在撒丫子胡跑。在他家附近的糧店前站住了,顧承喜抓了個小夥計問道:“怎麽滿大街都是兵?不是說他們要撤了嗎?”小夥計蹭著兩手的白麵,因為見多識廣,所以很願意對顧承喜賣弄一下:“那是他們沒撤完。等他們撤完了,又得再來一批!”顧承喜沒聽明白:“什麽意思?”小夥計饒有耐性的向他解釋:“撤走的隊伍,是萬總司令的兵;要來的隊伍,是霍督理的兵。前些天萬總司令的兵把霍督理的兵給打敗了,現在霍督理的兵重整旗鼓,又殺回來了。萬總司令的兵不是對手,所以就提前跑了。”顧承喜聽出了一腦子亂麻:“什麽亂七八糟的?霍督理我聽說過,萬總司令又是誰?”小夥計感覺他太無知,又忙著幹活,所以不理他了。顧承喜買了幾個燒餅回了家,進門之後先把剩菜剩飯盡數熱了,他自己吃剩飯,給平安吃新出爐的燒餅。平安心事重重的,還在思索他的靈機與摩尼。拿著燒餅咬了一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和顧承喜待遇不同。抬頭望向顧承喜,他用目光一掃燒餅:“你怎麽不吃?”顧承喜笑道:“你吃,吃飽了好睡覺。今天晚上我有點兒事,得出去一趟。你一個人乖乖的睡,別等我。”平安拿了個燒餅遞向他,暫時把靈機和摩尼放下了:“幹什麽去?”顧承喜接了燒餅,又放回到了平安的身邊:“朋友的事,找我幫個忙。忙完就回,你放心吧!”平安用筷子一指燒餅:“拿走。”顧承喜對著他笑:“你吃。”平安夾了一筷子剩菜送進嘴裏:“別廢話。我不老不小的,吃白食就夠可以了,還吃獨食?”顧承喜撕了半個燒餅,感覺值了。平安知道心疼他了,他怎麽著都值了。眼看外麵天光將要黯淡,他把一隻馬桶提進了房內,又預備了一壺開水,把炕也燒得滾熱。單腿跪上炕沿,他拉住平安的一隻手沉默良久,末了低頭對著平安一笑:“走了!天亮之前肯定回來!”平安一撚他的手掌:“去吧。”顧承喜順勢狠狠一握他的手,同時俯身親了他一下。顧承喜與三駱駝會合了,趁著夜色直奔趙家。趙家是大院子,院牆足有兩米多高。顧承喜和三駱駝翻了後牆跳入趙家。顧承喜是個好身手的,三駱駝吸足大煙之後也挺伶俐。三駱駝清楚地形,躡手躡腳的領著顧承喜往煙土倉庫走。然而剛剛走到半路,遠方明黃色的馬燈一晃,有人大聲喝問:“誰?”三駱駝身影一抖,登時傻了眼。而馬燈隨即高舉,吼聲越發響了:“誰?來人哪!他媽的鬧賊啦!”顧承喜管不得三駱駝了,轉身直衝向了後圍牆。夜空之中起了槍響,趙家的保安隊抄家夥全來了!第7章 光天化日平安夜裏睡得不安穩,朦朦朧朧的總像是要做夢,然而夢境又不清晰,說夢還不是夢。遠方隱約響起了一聲雞叫,讓他迷迷糊糊的睜了眼。一邊睜眼一邊伸了手,他在身邊摸了個空。扭頭再往炕下看,屋子裏空空蕩蕩的,窗紙則是清冷冷的泛著白,天要亮了。顧承喜一夜未歸。破屋子裏沒有了顧承喜,立刻顯出了幾分淒涼相。平安披著棉被坐起了身,自己把自己圍成了個大繈褓。眯著眼睛翹著頭發,他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回憶。往事和他之間隻隔著一層紙,薄得一捅即透;然而他茫茫然的,硬是不知道如何下手。下意識的從枕頭底下摸出了手表,他輕車熟路的把表戴回了左腕子。抬起左手看了又看,他斷斷續續的依然是想:“靈機,摩尼……摩尼……”靈機和摩尼都是人名字,靈機遠一點,摩尼近一點。抬手撓了撓做癢的頭皮,薄薄的血痂正在脫落,他低頭看了看指甲縫,指甲縫裏有了血,是剛才撓狠了。正當此時,院外忽然人嚷馬嘶的起了喧嘩,幾條粗渾的喉嚨吆五喝六,震出了左鄰右舍的雞飛狗跳哭爹喊娘。平安怔了怔,但是因為屋子太冷,所以偎在大繈褓裏沒有立刻動。仿佛是在一瞬間的工夫裏,顧家東倒西歪的小院門也被人踹開了,幾名大兵直接衝向了房門。及至搖搖欲墜的房門也被一槍托杵開了,平安在撲麵的寒風中和大兵們打了照麵。大兵們穿著破破爛爛的黃皮,一個個凍得青頭腫臉。一步跨進冷颼颼黑洞洞的屋子,他們似乎也沒想到炕上會悶聲不響的坐著個人。未等他們開口,一名軍官小跑著來了。人在門口一伸頭,軍官仿佛隻打算隨便往裏溜一眼,然而一眼叨住了炕上的平安,軍官登時張了嘴,扯著嗓子喊了一聲:“嗷!大帥!”然後他猛的一個向後轉,瘋了似的跳進院子裏繼續嚎:“來人哪!找著啦!大帥平安無事啊!”軍官叫得如同殺豬一般,聲音狠狠的刺激了平安的神經。忽然甩開棉被跳下了炕,他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門。赤腳站在雪地上,周身的鮮血開始一波一波的往他腦子裏湧。“我是……我是……”他自言自語的紅了眼睛:“我是……”沒等他自問自答出一個結果,馬蹄子淩亂的跺在了院門外。一個灰撲撲的影子從高頭大馬上騰空而下,燕雀一樣輕盈的直飛進了他的懷裏。他低頭麵對了懷中人,同時抬起手,輕輕摘下了對方頭上的灰色禮帽。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他目露凶光的瞪大了眼睛:“你……摩尼?”白摩尼氣息顫抖著蹙了長眉,鼻尖耳垂全都凍成了通紅。雙臂環住了霍相貞的腰,他啞著嗓子直哆嗦:“大哥……好,好,你嚇死我了……”他的大哥忽然笑了一下,聲音怪異的變了調子:“我是……我是……我是霍相貞!”話音落下,霍相貞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腦袋上:“對,我是霍相貞!”白摩尼還摟著他,可是被他的舉動嚇著了:“大哥,你怎麽了?”霍相貞猛的抱起他轉了個圈,隨即轉身麵對了大敞四開的房門。通過房門往裏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炕。炕上堆著個臭烘烘的暖被窩,暖被窩裏睡著他……照理來講,應該還有一個顧承喜。回憶不分遠近,驟然全清晰了。霍相貞狠瞪著前方,腦子裏轟然炸了個旱天雷。太陽穴一跳一跳的做了痛,他鐵青了麵孔問自己:“我他媽的都幹了些什麽?!”正在此時,白摩尼又起了高調。彎腰扯著霍相貞的褲腳,他大驚失色的喊:“大哥你怎麽不穿鞋?你要凍死嗎?”霍相貞慢慢的低下了頭,看自己的光腳陷在土與雪中。顧家的院子太髒了,等到開春冰消雪融,小小的院子非得泥濘成一灘沼澤。俯身拉起了白摩尼,他忽然平靜了:“沒有鞋。”話音落下,他又把手裏的厚呢子禮帽扣回了白摩尼的腦袋上。白摩尼穿了一身灰色的獵裝,係著灰色的長披風,臉蛋也是慘白中透著蒼灰;唯有一雙眼睛清洌洌的黑白分明,是憔悴麵孔中一點水靈的光。仿佛是不能理解他的話,白摩尼擰著眉毛問他:“沒有鞋?”未等霍相貞回答,又一票人馬闖入了小院。為首一人的眉毛睫毛全上了霜,正是馬從戎。馬從戎和霍相貞對視了,口中立時呼出了長長的一團白氣:“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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