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北冷靜地回答:“想多了。”蕭刻回頭看進去,那女生趴在椅背上,黑色的指甲一下下敲著前麵的架子,麵無表情說:“那就行,我弟老實人,不禁逗。”陸小北說:“沒人逗。”那女生趴在那兒說了句:“他就是個傻子,哥們兒,沒有最好,要是圖新鮮的話就手下留情吧。”按陸小北的性格這會兒應該機關槍突突突懟回去了,但是他沉默了之後竟然隻是“嗯”了聲。蕭刻有點意外,覺得最近北哥溫和了不少。而且這姑娘弟弟是哪一位他也挺想知道的,雖然蕭刻對別人的事兒沒那麽感興趣,但是陸小北畢竟身份不一樣,關係在這兒呢。展會下個周末開始,打算去的差不多都已經準備好了,店裏幾個紋身師多數都報的作品組,隻有一個報了現場組。作品組要提前把紋身做完,到時候模特上去直接比作品。所以這段時間店裏一直很熱鬧,一個紋身師最多能報五個作品,模特來得很多。有個紋身師準備了兩個多月,打算報個日式全身組。蕭刻還是第一次在店裏看到紋全身的,畢竟如果不比賽的話其實日常不太有人敢做這個,對不了解紋身的人群來講衝擊還是太大了。日式紋身是很花哨的,色彩很亮。從脖子到腳都是滿圖,基本上後麵的圖還沒做,前麵的已經需要補色了,趕這麽一個作品出來真的很辛苦。還剩一個多星期時間就到了,還有一條腿沒上完色。做完的部分看著倒真挺震撼的,蕭刻過去的時候偶爾會去看他做圖。模特是網上招來的,本來就想做個花背,聽說免費做全身樂顛顛就來了,不過做到現在也沒後悔還挺難得,其實紋身也挺遭罪的,疼就不說了,持續兩個月每天過來做這一件事兒很折磨人。蕭刻私下裏問周罪:“你覺得這個能得獎嗎?”周罪說:“不一定,說不準。”當時陸小北也在,店裏隻剩他和周罪還在收拾東西,陸小北搖了搖頭說:“我覺得夠嗆。”蕭刻問他:“怎麽說?”陸小北叼著根煙沒點,就那麽咬著煙說:“就挺一般的,他磨太久了,圖不能這麽磨,這麽磨出來的東西是沒靈性的。”蕭刻笑了笑說:“我還以為紋身得精雕細琢。”“這麽說也沒毛病,”陸小北把自己機器拆了分著整理好收起來,低著頭說,“但是琢磨的得是那些細節,小東西。輪廓要是磨來磨去就是不順手,靈感不夠,手感也一般,跟畫圖一樣的,改來改去意境就改沒了。你看他那圖,正麵和背麵脫離了,背麵都是虛東西在填,除了個臉之外沒內容,色調也深了點。”蕭刻不懂這些,他一個旁觀的也就看個熱鬧,看不出門道。在他看來已經那麽震撼的作品,在他們這兒隻能混個一般水平。“可惜了,”蕭刻想想這兩個多月日夜趕工的最後也拿不著獎覺得有點遺憾,說,“準備這麽長時間。”周罪從他身邊走過,手不幹淨,於是用手腕碰了下蕭刻的下巴。蕭刻衝他笑笑,周罪說:“不可惜,他自己清楚。而且也不一定就拿不著獎,這種大組的人少,競爭小一些。”想從紋身賽裏得個獎其實很不容易,那些花錢買的不算,正規的紋身大展上奪個魁是很難的。人外有人,紋身這東西也看手感,實力強的那麽多,想出頭拿個獎競爭太激烈了。其實這種全身圖大家都不拿手,好多都是第一次做,直接拿去參賽。競爭小是一方麵,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圖太大了,幾百個小時出去,請槍手是請不起的,所以水分很少,參賽的一般都很真實。陸小北當時嗤笑著說:“做個半胛或者花臂都能請師父來,這種全身圖師父做一個再便宜也得百八十萬,師徒情分哪值這麽多錢,徒弟也沒那麽多錢砸,不是所有師徒都像我和我大哥這種情分的。”這話說得很對,紋身圈裏多數的師徒都得綁著錢,拜師得花錢,當學徒也要花錢,學費還挺貴。而且也不是所有師父都願意當槍手,就像如果陸小北出去比賽,周罪可能連圖都不會幫他看。比賽就是比賽,比賽就得講個規矩,做人也得有規矩。這種展會其實每年都很多,但這次是全年規模最大的一次國際展,今年這次在北京。店裏幾個紋身師每天都緊張兮兮地籌備,隻有周罪和陸小北倆人還清閑地日常做圖畫畫。整個一樓都騰給要比賽的紋身師了,那哥倆幹活兒都在樓上。蕭刻在沙發上看手機裏傳過來的數據,一邊還在工作群裏跟別的老師討論幾句。周罪這天的客戶挺特別,要做一套環,手環腳環和頸環。兩個男生一起來的,其實做這種圖意思就很明顯的,蕭刻雖然不混那個圈,但多少也知道點。純黑色的環帶著特意做出的皮質紋理,邊緣處加毛邊做舊處理,頸環下麵甚至帶著金屬色的吊墜,吊墜上有名字縮寫。周罪做圖之前又強調了一次:“這種密度的黑色不好洗,以後想洗的話洗不幹淨,再考慮一下。”要紋身的一個看了眼另外一個陪著來的,那男生沒什麽表情,看起來有些冷淡,跟他說:“你自己決定。”男生回答的時候是很堅定的,垂著眼睛:“不考慮,您做吧老師。”蕭刻心說現在的小孩子們玩兒得可太野了,瘋起來無所畏懼,不給自己留退路。這種環紋在身上基本上就給自己打上了標簽,懂的人一眼就明白。男生看著另外一個的眼神也挺赤裸了,那種虔誠又熱烈的眼神。後來隻剩最後一個手環還沒做的時候,一直在旁邊冷眼看著的男生突然開口說:“這個我來吧。”周罪看了他一眼,沒點頭。紋身不是畫畫,它是要刻進皮膚去的,太深了破壞組織或者太淺了上不住色都不行。雖然純黑色的環填色沒那麽難,但紋身本來就是有危險的,不可能放手讓他們去瞎弄。在做紋身的那個男生眼睛像是瞬間亮了好幾度,直直地盯著另外一個男生看,用力地點頭說:“讓他做吧,老師。”周罪是不可能讓他們做的,隻是最後加重色塊的時候讓那個男生淺淺掃了幾下。盡管是這樣被紋身的那個依然十分滿足,整張臉都是脹紅的,緊緊抿著嘴唇,看起來緊張又興奮。蕭刻當時看著他們在心裏歎了口氣。前路難走,希望年輕的孩子們永遠都帶著這麽一份不顧一切的熱烈,紋在身上的環代表著永恒自由而不是枷鎖。那天晚上蕭刻指著自己腳踝上的疤,問周罪為什麽不給他紋。這個事兒他問過好幾次了,都被周罪給擋了回去。周罪這次輕輕摸了摸他那條疤,看著他的眼睛說:“別在身上刻東西。”蕭刻挑眉問:“為什麽?”周罪淡淡笑了下,空氣中還有著剛剛親密過後的旖旎。他揉了揉蕭刻的腳踝,低聲說:“不管在身上留下什麽,都是要帶一輩子的。在身上刻了東西就是一種背負,直到死去都要承擔當時的心願和念想。心意不變的時候是紀念和給與,心事要是變了,它就是永恒的負擔。有這麽個東西在身上,時刻提醒著你已經沒有了的心意,這件事本身就是痛苦的。”蕭刻皺起了眉要說話,周罪在他唇上親了一下,繼續說:“希望蕭老師永久快樂,任何選擇過後都灑脫。”第42章 希望你永久快樂, 任何選擇之後都灑脫。這句話讓蕭刻挺觸動的,能明白周罪的心意,裏麵融入了他很深的情感。但其實蕭刻也很明白, 這話很好聽, 但說到底就是在給他留退路,怕如果以後分了不在一起了他身上留個紋身看著鬧心。感動的確有, 可這並不能讓蕭刻覺得開心,他的這份體貼隻能讓蕭刻覺得惆悵。他們倆之間感情是足的, 但是還有些事兒得談, 有些問題還要解決。周罪心思太重了, 他什麽事兒都憋在心裏,蕭刻不跟他談是還沒找到機會,他都攢著呢。蕭刻當時在周罪頭上揉了一把, 對他笑了下,說:“隻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挺快樂了,沒打算有其他選擇,你對我有點信心, 行嗎周先生?”周罪在蕭刻手心下麵點了點頭,淡淡笑著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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