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鄙視他們,覺得羅一海這個大哥把他們都慣成了廢物。可他又嫉妒,嫉妒的根源,是羨慕。羅三江跟他同齡,還年長兩個月,放學玩得太晚了有人擔心有人找,回家了有人準備吃喝,換季了有人幫忙準備衣服褲子,考試了有人盯著複習,打架傷了有人給擦藥。憑什麽啊。你不過是比我多了一個大哥。我媽媽也很愛我的,雖然她經常不在家,但我的零用錢比誰都多,我看電視多晚都沒人管,她每次回來還會給我禮物,會經常給我打電話。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嶽巍然這樣告誡自己。住進來第二天,回家發現自己換下來的衣服被羅一海拿去洗了,還把他沒洗掉的汙漬洗幹淨了。十三歲的嶽巍然因為羞恥而怒火中燒。他那“靠自己能活得很好”的理想似乎被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褻瀆了,於是他堅定地對自己許下絕不叫羅一海一聲“大哥”的諾言。絕不讓自己成為羅家廢物的一份子。他用盡一切方法反抗與躲避羅一海的關心與照顧,隻些微地給羅小湖一點麵子羅小湖一旦遭到他的拒絕就毫不客氣地哇哇大哭,仿佛被他欺負了,下一秒就要去找羅一海告狀。這種黑鍋嶽巍然可絕對不背,便不可避免地做出妥協。日子久了,他總是在入睡之前狠狠地鄙視自己,今天又被羅家大哥的懷柔政策給滲透了!跟羅三江打架似乎成了維持自己不被羅家“腐蝕和同化”的重要手段。嶽巍然轉學後跟他一個學校不同班,那時候羅三江比較叛逆,打架逃學是家常便飯,經常被學校早操時刻點名批評,羅一海不知道被老師叫去了多少次。嶽巍然雖然回避羅一海,但內心深處經常為羅一海覺得不值,每個弟妹都不省心不說,羅三江又是格外需要操心的那個。那天嶽巍然本不想理他,可看到羅三江跟著一堆混小子往校外走,忍不住多了一句嘴:你再打架記過的話,就要被勸退了。羅三江這個人是真的單純,加上倆人本來就不對付,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立刻就衝上來了。可是跟嶽巍然打架,羅三江就沒贏過。打得滿臉花不說,額頭被刮了一道口子,蹭了半邊臉都是血。羅三江打急眼了,也沒覺得疼,被趕來的老師把兩人拉開,帶到校醫那裏,又通知了羅一海。可嶽巍然趁人不注意,跑了。他心虛,害怕了。看見羅三江被傷成那樣,他突然覺得自己回不去羅家了。羅三江有什麽錯呢?羅一海有什麽錯呢?羅家沒有人傷害他,是他一直在跟羅家過不去。幹脆就這樣走吧,被趕出羅家之前自己走吧。反正媽媽有羅叔叔了,沒有人在乎他。一邊這麽想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天黑了,冷了,肚子餓了,摔到溝裏腿被劃破,渾身都疼,爬都爬不出來了。嶽巍然不害怕,他隻是茫然,然後難過。也許他死在這裏都沒有人知道,等過了很久,警察會拿著他的遺照去問:這是誰家的孩子呀?或許有人會說:這是羅家的孩子,然後有人回答他:才不是,他姓嶽,他叫嶽巍然!他聽見有人叫,由遠及近,巍然,嶽巍然,聽見了回話啊,巍然!是羅一海。第34章 嶽巍然記得自己當時並沒有回應,但羅一海說有,說他聲音好小,差點兒聽不見。手電筒的光照在他臉上,羅一海跳下來,很生氣,很著急,在他耳邊亂吼一通。七手八腳地兩個人都爬上去,羅一海抱著他一路小跑,到大馬路上打車。嶽巍然摟著羅一海的脖子,聽見他急促到破音的呼吸聲,聞到他頭發裏的汗;感受到他肩膀的顛簸,胸膛的起伏,抱著自己的手臂的力量。那一天的羅一海,嶽巍然永遠都忘不掉。劃破的腿上被縫了六針,打了兩個小時的點滴。那晚嶽巍然第一次見羅一海跟別人發脾氣,還是跟民警。說他們不幫忙,看看這是不是出事了?這是沒有昏迷,昏迷了一晚上不得凍死?隔著靜點室的門,把嶽巍然聽笑了。又不是冬天,哪可能凍死。羅一海一進門,他又裝作昏昏欲睡。羅一海便放輕了手腳,坐在他身邊,輕輕握著他因為打針而有點發涼的手。另一手摸他的頭發,一下,一下,又一下。嶽巍然真的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自己趴在羅一海的背上,蓋著他的外套,被他背著走出醫院。發現自己醒了,羅一海又開始喋喋不休:下次可不許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要給你媽媽告狀的;你們打歸打,還是一家人,打完了始終要回家的;有不高興、不滿意的事情要說,實在不想說就寫,總之不能離家出走嶽巍然說:嗯。大概是沒想到會有回應,羅一海特別開心。說我懲罰三江了,本來也要罰你的,但我知道你答應了就做得到,這回就算了。回到家,躺到熟悉的小床上,蓋上溫暖的被子,雖然腿還疼,一低頭就能聞見身上的藥水味,可嶽巍然還是很快就睡著了。第二天,他跟羅三江說:我再也不會跟你打架了。從那天起,嶽巍然開始經常關注羅一海。羅一海那一年二十歲,大學生,總是自嘲主職家庭主婦,業餘時間考了個大學。長相隻能說端正,不能算太帥,溫柔開朗,笑點非常低而且奇特。家裏男孩子多,嚷著嚷著講話聲音就越來越大,連羅二河都老說自己嗓門越來越不淑女。有一回羅三江和羅小湖玩遊戲,音效開很大,羅二河叫他們小點聲,倆人不聽,她就開始放音樂。羅一海叫吃飯都沒人搭理,氣急了猛敲鐵盆,喊:我以後叫你們是不是得買個鑼,敲著才好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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