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出去吃點飯吧,等下說不定還會有吊唁的人來,你還得謝紙呢,隻吃那點東西哪裏夠?早飯要是不吃,得到中午才有飯吃了。”程行道。


    薑鹿溪又往火盆裏放進了一些紙,她回頭看著程行道:“一起去吧,這紙夠燒一會兒的。”


    程行飯量要比她大,但是早上也並沒有吃多少東西。


    他也得再吃一些的。


    “行。”程行點了點頭。


    兩人走出靈棚外麵後,程行抬起頭看了看霧蒙蒙的天。


    等下恐怕還得有場雨要下。


    程行到了飯桌上跟曹大爺說了下。


    等下吃過飯,吃飯的地方要再搭個棚子。


    桌子上得放些煙和茶水的。


    因為等下前來吊唁的人大老遠的趕來,肯定得發些煙,給他們倒些茶喝。


    農村現在還沒有燒水壺那些東西。


    要想喝熱茶,就得用大鍋去燒。


    而且程行他們這裏,茶指的並不是放了茶葉的茶。


    他們這裏,茶代表的就是燒開的熱水。


    而用茶葉泡的茶,有一個專屬的名字,叫茶葉茶。


    這些交給曹大爺去辦就好,這個活兒一般都是村裏上了年紀的婦女去幹,她們去燒水,早中晚的時候,同樣可以吃一頓飯,而且晚上回去的時候,還能給家裏的男人帶一包煙回去,總歸是不虧的,因為現在地裏也沒什麽農活。


    最忙的收麥季,還有一個多月呢。


    而安城這座小城,男的就沒有不抽煙的,農村就更是如此了。


    越是出力氣的活,就越是費酒,費煙。


    像以前家裏條件不好,程行大伯在家裏把他們所有人的地全都拿來種,承包了十幾畝地的時候,有時候程行放假了會跟著去幫忙,大伯在地裏一天啥都不喝,就隻喝啤酒,一天能喝十幾瓶,純粹是當水喝。


    那時候雪花啤酒批發著買也便宜,一瓶才一塊錢。


    程行小時候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大伯喝的那些啤酒蓋拿回來,然後用錘子給砸扁,跟其它小夥伴玩,誰能把砸平的啤酒蓋打反麵就能贏,跟打紙卡和玩摔寶是一樣的,而且啤酒蓋砸扁打孔穿上線,雙手往兩邊拉,砸扁的啤酒蓋就會發出呼呼的聲音,也是自製的一個很好玩的玩具。


    在他們那個年代,許多玩具都是買不起的。


    因此許多玩具都是自製的。


    而且大多數都是就地取材。


    像是撿起地上的石子,就能放到手上來回翻轉玩石子。


    這是女孩子最喜歡的玩具。


    而從地上撿一些小的木棍,將其散在地上,然後將那些木棍在不觸碰到其它木棍的情況下一點點的拿出來,直到全都拿開為止。


    這是一個極考驗眼力和耐力的遊戲。


    倒是跟後世手機上的消消樂,有異曲同工之妙。


    甚至於從地上抓一把泥土,也能玩的不亦樂乎。


    這個時代的孩子,可能沒有錢去玩那些很高級的玩具。


    但卻都能在不花一分錢的情況下,動手製作出許多好玩的玩具出來。


    各式各樣的紙飛機,千紙鶴,東南西北,甚至雪糕的竹簽,都能撿起來製作成一把小型的扇子,而這些,也都隨著時代的風,在承載著程行他們這個歲月的孩子最後一程之後,最終消失在歲月的塵埃中。


    時代向前,總有些東西,會被時代遺忘,拋棄。


    但那些經曆過的人,終會記得。


    兩桌子差不多都坐滿了,程行在每個桌子上放了兩瓶酒,然後眾人開始吃起了早飯,菜很多,一桌子人全吃菜就能吃飽,所以程行也沒有要饅頭。


    北方的酒席,吃到一半,是會發饅頭的。


    吃過早飯後,薑鹿溪便回到靈棚繼續守靈去了。


    葬禮三天,第一天跟第三天是最忙的。


    第二天相對平靜,前來吊唁送紙的人,也沒了第一天多。


    送紙吊唁的,要麽第一天來,要麽第三天出殯的時候再來。


    很少會有人選擇第二天來。


    但總歸還是有一些人的。


    這些人也都是在上午的時候過來的。


    而在上午的時候,天空中也終於飄起了雨花。


    但還好,是細雨,並不是什麽磅礴大雨。


    小文小花他們負責接紙放炮,薑鹿溪在靈棚裏守靈謝紙。


    程行則是在外麵新搭的一個棚下,來招待那些前來吊唁的客人。


    比如發發煙,給他們倒些茶什麽的。


    上午時還有些人,到了下午,就沒人了。


    下午的小雨也停了,但是在晚上的時候,雨下的大了起來。


    程行看著這下起的大雨倒是覺得正好。


    他剛剛還在想怎麽留下來呢。


    現在倒是有理由了。


    吃過晚飯,薑鹿溪對著程行說道:“你跟我回家裏一趟。”


    程行點了點頭,他將傘給打開,然後舉在了兩人頭頂。


    走回了薑鹿溪家裏後,薑鹿溪將她的雨衣拿了出來。


    “我這裏有雨衣,你把衣服換了,趕緊回家,現在雨還不是特別大,聽說等會還有暴雨要下呢。”薑鹿溪將手中的雨衣遞給了他。


    “太麻煩了,我不打算回去了。”程行看著她道。


    薑鹿溪聞言愣了愣。


    程行繼續說道:“這下了雨,等下說不定就要打雷了,不瞞你說,我是很害怕打雷的,而且我對鬼怪之事也很害怕,出了你們村之後,從村路口到大陸上的那一段路,路邊就有不少墳墓,昨天走的時候就很害怕,而且即便到了大路,大路兩邊多是山林田地,下了雨路上就更沒行人了,我不敢回去。”


    程行眼神清澈的看著薑鹿溪。


    雖然留在這裏,更多的還是想陪著薑鹿溪。


    因為明天要出殯,忙的事情更多。


    她一個人守靈,要守著紙火不斷,今晚要是不睡,明天可就真沒什麽精神了。


    她這都快兩天兩夜了,攏共就隻睡了一個多小時,連兩個小時都不到。


    她這身體如何吃得消。


    程行想留下來,最大的原因,還是想幫她守下夜,讓她今夜多睡一會兒。


    至於打雷怕鬼怪之事。


    有是有,但這次騎著摩托車,很快就能衝過去。


    不過正因為確實對這些東西比較害怕。


    因此此時程行的眼神很真誠,沒有一絲說謊的痕跡。


    “我送你回去。”薑鹿溪看著他道。


    程行怕雷她是知道的。


    但是她沒想到,她連鬼怪靈異之事也怕。


    而正是這樣,他這兩天還都來了,而且前幾次送她,也都是晚上一個人回去的。


    薑鹿溪雖然從小也聽村裏的許多人講過鬼怪的事情。


    但是她對這個卻不怕。


    甚至,她還想著世上有這種東西存在呢。


    因為那樣,父母就有可能真的在另一個世界存在著了。


    所以這些年,哪怕是村子裏說什麽出過事,再不能走,再緊的路,薑鹿溪都敢去走,所謂緊的路,在他們這裏指的是邪門,靈異事件多發的路段。


    “不用了,而且明天我還要來這幫忙,在這住一夜就行了。”程行道。


    薑鹿溪搖了搖頭,靜靜地看著他,道:“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那誰來給奶奶燒紙?送我回去可要不少時間,火盆裏的紙要是燒完了怎麽辦?”程行問道。


    “小文小花他們還沒回去,我可以讓他們先幫著燒著。”薑鹿溪道。


    “好了,哪裏有那麽多廢話,我就不想伱一個人陪著奶奶守靈,你明天還有那麽多事情要忙,今天夜裏要是再守一夜靈,明天怎麽辦?而且你這樣熬,身體還吃不吃得消?真想等葬禮辦完,然後自己躺在醫院裏?”


    程行沒好氣地說道:“你自己的身體不知道心疼,我還心疼呢。”


    薑鹿溪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程行,不吱聲了。


    “我認定的事情你改變不了。”程行皺著眉頭看著她,道:“別以為隻有你能杠,我今天還非留在這裏不可了,除非我死了,否則我不會走。”


    “別,別亂說啊!”薑鹿溪忽然上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趕緊呸幾聲呸掉,就當沒說過。”薑鹿溪急道。


    “你先答應。”程行道。


    “嗯,我答應了。”薑鹿溪道。


    不知道為什麽,她剛剛腦海裏閃過一秒程行如果不在的念頭,那一瞬間,她的心忽然痛的像在滴血,猶如奶奶過世那天一樣。


    不過薑鹿溪想了想,可能是跟程行這些天幫了她許多忙有關係吧。


    應該是跟其它的無關的。


    程行是自己的朋友。


    古代那些好友知己去世,都是會痛哭流涕的。


    所以剛剛那一瞬,應是因為程行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又幫了自己許多,自己還沒有把欠他的人情還有錢還完有關。


    自己不欠別人的錢和人情,自然也不會欠程行的。


    所以程行是不能出事的。


    要出事,也是以後。


    以後,以後也不能。


    好友,幫了自己那麽多的恩人,哪能出事呢。


    “這不就好了,非得多費口舌。”程行道。


    就在此時,曹大爺打著傘走了過來。


    他對著站在堂屋裏的薑鹿溪說道:“小溪,等下雨越下越大地裏不好走,現在就可以拿著鞭炮和紙先去墓地裏燒些紙,告祭先人了。”


    在出殯的前一晚上,直係親屬需要拿著紙和鞭炮,先去一趟死者明天需要埋的墓地,薑鹿溪的奶奶要埋的地方,是薑鹿溪爺爺的旁邊。


    家裏人死了,薑鹿溪得去先告訴一下薑鹿溪的爺爺還有薑鹿溪父母的。


    提前跟他們打聲招呼,好讓他們明天來將薑鹿溪的奶奶給接過去。


    村裏的喪事,要做的事情很多。


    而且這還是簡化過的,在以前,要做的事情遵守的禮儀更多。


    “奶奶靈堂這裏,就先麻煩一下曹爺爺了。”薑鹿溪道。


    “放心吧,我會讓小文他們幫忙守著靈堂的,趁著現在雨還未大,地裏的路還好走,快些去吧。”曹大爺說道。


    薑鹿溪點了點頭,從屋裏拿過一盤炮,然後又去靈堂裏拿了一捆紙,她便打著傘向著埋著爺爺跟父母的墳地裏走去。


    這次隻是向爺爺還有父母祭告奶奶去世了,並不是給他們燒紙錢的時候,因此一盤炮一捆紙就夠了,等明天奶奶出殯下葬的時候,還會給他們再燒一次紙的,那個時候就會燒很多了。


    薑鹿溪剛走了幾步,便感覺身後有人追了上來。


    她回過頭來,就看到了一路淋著雨奔跑過來的程行。


    “你怎麽來了?”薑鹿溪忙把傘打在了他的頭上。


    隻是她把傘打在了程行頭上,她頭上就沒傘了。


    程行把她的傘拿了過來,然後放在了兩人的頭頂上。


    “跟你一起去。”程行看著她說道。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薑鹿溪搖了搖頭。


    程行沒管她,隻打著傘往前走。


    她一個人,拿著紙和炮就很費事了,還要打傘。


    而且還要走那麽遠的夜路。


    程行又怎麽可能放心的下。


    程行打著傘往前走,薑鹿溪隻能跟上。


    要是隻有她自己那就算了,被雨淋濕就被雨淋濕了,算不得什麽。


    但是關鍵手裏還帶著紙和鞭炮。


    這些濕了,可就不能用了。


    “你不是最怕這個的嗎?到父母他們的墳地,周圍要經過許多座老墳的,而且到了地裏,我父母和爺爺的,就有三座。”薑鹿溪說道。


    “我是挺怕這個的,但是我怕的是別人的墳,並不是你爺爺還有父母的墳,他們都是你的親人,我有什麽好害怕的?我對他們家女兒孫女那麽好,上次還來拜祭了他們,難道他們還能傷害我嗎?”程行問道。


    “那周圍還有不少其他人的墳地呢。”薑鹿溪道。


    “我一個人走夜路,自然會怕,但現在不還有你在嗎?隻要有你在身邊,那些所謂鬼怪的事情,就全都不怕了。”程行安靜地說道。


    夏夜的雨,雖然大,但配合著微風,卻很清涼。


    那些雨形成一顆又一顆雨珠,從他們的四周落下。


    像是成了一道簾子,在安靜的鄉村雨夜裏,隻有雨打著傘麵的聲音。


    薑鹿溪聽了程行的話,又聽了這些雨珠的聲音,不說話了。


    隻是這些看著細小的雨珠,落在名為心湖的湖水裏,卻不再隻是淡淡的漣漪,而是從遠處滾滾而來的浪,浪和浪相互碰撞著,形成了一個又一個巨浪。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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