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病了,生了一場大病。病房內,季越東聽著季舒安靜的陳述,閉上眼又睜開眼,情緒隱忍又克製。他小心翼翼抱著這一團易碎的水晶,低頭,額抵著額,鼻尖碰在了一起,輕輕蹭過。季越東對他說:“我再也不會把你一個人留下了。”季舒躺在眼淚裏,呼吸逐漸平複,他似乎睡著了,手卻緊緊揪住季越東的袖子。季越東維持著抱他的動作久久不動,直到半個胳膊都麻木了,他稍微動了動,袖子就立刻被拉緊。季舒像被噩夢驚醒,睜大眼看著季越東,聲音微弱,他說:“你又要走了嗎?”季越東反手握住他的手,手指交錯,他低聲說:“我不走。”他換了個姿勢,環抱住季舒的肩膀,低頭俯在季舒耳邊問他:“要不要喝點水?”季舒搖頭又點頭,季越東笑著問他究竟要不要,季舒才說要的。季越東把水杯遞到他嘴邊,季舒小口喝著,季越東又問,“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季舒剛才消耗了太多情緒,此刻鬆弛下來,神情倦怠,他低聲道:“我想再睡一會。”這一夜格外的長,季越東重新把季舒拉入了自己的未來,把原本既定的計劃重新洗牌。而後想了一整夜,他與季舒的將來。季舒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那麽沉了,醒過來時,眼睛很澀,他伸手去揉,手腕被拉開,沾了水的濕毛巾擦過他的眼周。他睜開眼,出神地看著季越東,幾秒之後拉起被子,像隻小蝸牛,慢吞吞縮了進去。季越東笑了,他說:“躲什麽?”季舒不說話,被子裏的腦袋動了動,季越東拉了一下他的被子,沒拉動。季舒把自己藏在被子裏,思緒卻溜在外頭。季越東說了幾句,他都沒應,然後就聽到低沉的笑,身邊的氣息一空,他愣了一下,立刻探出頭,兩隻眼睛暴.露在外,目光掉進了季越東含笑花的眼睛裏。薄薄的晨曦之下,季越東的臉似被光籠罩,季舒聽到他說:“起來吧,我帶你回家。”許久未住人的老房子外牆上攀了一層爬山虎,季舒從車上下來,站在一大片的綠意前,仰頭看著。季越東走到他身邊,同季舒一起抬頭,他說:“我不常來住,也沒怎麽管這些,明天我讓人來把它除掉。”“不用。”季舒頓了頓,“我挺喜歡的。”他推開門,屋內已經被打掃過,和以前幾乎一樣,季舒在房子裏轉了一圈,似乎在尋找著什麽。季越東站在窗口,從這裏能看到院子裏的小樹。季舒從樓上下來,手裏拿著以前給多爾多買的玩具,他眨了眨眼,問:“多爾多還在鄭元那裏養著嗎?”季越東搖頭,他指著窗外,對季舒說:“多爾多在外麵,那株小樹下。”季舒走到窗口,沒敢出去,他趴在玻璃上,呆呆地看著。季越東站在他身後,看到他顫抖的肩膀,隔了很久,聽他說:“我該來看看它的,你和我說,你把多爾多也接了回來的時候,我就該來看看它的。”季越東從身後抱住他,親了親他的發頂,他低聲道:“你那麽喜歡它,它是知道的。下輩子它還是會找到你,來做你的小兔子。”季舒搖頭,“不要了,我不要它做我的兔子,如果真的有下輩子,那就讓多爾多變成一個人吧。”季舒被季越東接回來後,精神狀況好了很多。季越東聯係到了季舒的心理醫生,經過季舒的允許,了解到了季舒的情況。雙相障礙複發率很高,這一次季舒便是停藥後複發,季越東聽從醫生指導,把季舒要吃的藥每日諾列好,定時提醒季舒服用。他幾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在了季舒身上,隻是生病了的季舒,有時候的確是和他想的不一樣。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很安靜的,比以前更不喜歡說話,一個人呆著的時候臉色很冷,季越東同他說話,他才會掀一掀眼皮。他很喜歡看電影,白日裏就拉著季越東縮在沙發上,兩個人挨在一塊,電影從開始到結束,大概是吃了藥的緣故,他一直都無法集中注意力,沒有一次電影是看完整的。這也是為什麽,他在醫科大裏的學習效率一直都很低。他惱恨生病的自己,怨憤那些治療藥物,可沒辦法,他要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就得這麽做。一部電影放到了片尾,季舒趴在季越東身上,他睡了大概有半小時左右,醒來後,昏昏沉沉愣了很久。季越東輕輕撫過他的後腦勺,問他,“餓了嗎?”季舒點頭,他說:“我想吃餃子,你下的餃子。”“家裏沒餃子,我出去買。”季舒應著,季越東對他說:“那你呆在家裏,我很快就回來。”“好。”附近沒有超市,季越東開了二十分鍾,去超市買了幾盒速凍餃子,又拿了一些甜食。回去的時候堵車,回到家比預計晚了半個多小時,季舒還是坐在沙發裏,拿著遙控不停地換台。季越東拎著兩袋餃子,季舒看到他,眼皮微微掀開,一聲不吭。季越東知道他是不高興了,他走到季舒跟前,蹲下來對季舒說:“抱歉,我回來的時候堵車了,遲了些。”“我以為你又走了。”“我不走。”季越東握了一下他的手,“我去給你煮餃子。”來回差不多一小時買來的餃子下鍋,煮開後撈出來,熱騰騰冒著氣。季越東端著餃子走到季舒身前,季舒看了一眼,撇開頭去,說:“我不想吃了。”季越東愣了愣,季舒沉著臉,把他推開,往樓上走起。盛著餃子的盤底燙著手心,季越東想到心理醫生叮囑過他的話,雙相障礙這類患者大多情緒不穩定,易激惹。他心裏早有準備,隻是等到真的遇到,心口還是像被踹了一腳,疼得他說不出話來。季舒坐在房間裏發呆,季越東溫了一杯牛奶上樓,房間門虛掩著。他輕叩門,季舒沒出聲,季越東推開門進去,看到季舒坐在飄窗上。他拿著杯子坐下,一隻手環住季舒的肩膀,他湊過去低聲問:“怎麽了,不開心了嗎?”季舒不想說話,季越東也不再問,把牛奶遞給季舒,“喝點牛奶?”“我不想喝。”“不餓嗎?”季越東的手頓在半空沒有放下,他柔聲道:“你今天都沒怎麽吃東西。”“我都說了,我不想吃。”季舒把他的手推開,牛奶從杯子裏灑開,濺在了季越東的衣服上。氣氛僵滯,季舒盯著那片牛奶漬,睫毛抖了抖。季越東起身,季舒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他緩過神,焦急道:“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