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越東的心像是被狠狠踹了一腳,他捏著季舒的下巴,盯著他的眼睛,神情第一次這般嚴酷,似乎是怒其不爭,他說:“你不能這麽貶低自己。”季舒癟著嘴忍著哭意,鼻腔裏似乎灌滿了水,他覺得呼吸都好艱難。他撈著自己的木頭,緊緊地貼著季越東,小聲喃喃:“我和你們是不一樣的。”季越東想過很多次,季舒總是要長大的,可他又會長成什麽樣?外界的一切擺在他的麵前,好的壞的都不會變,他終究會被拖出蝸居的殼,柔軟的外表受到傷害後長出新肉,慢慢變得堅強。他不能夠把季舒籠罩的密不透風,若給他一個無菌的環境,那麽他到了外界隻會寸步難行。他試圖鬆懈下去,罔顧漏洞百出的生活,那些駁雜的信息蜂擁而至,季舒必將會疼一次。可當這天真的來了,季越東發現,季舒已經栽到了他的心裏,他的疼是可以蔓延的,瘦弱單薄的身體每一次因為哭泣而震顫,都是在季越東的五髒六腑狠狠落下一記重錘。季越東小心翼翼把季舒抱著,緩慢晃動,他不知該説些什麽,聽著季舒的哭聲,他的整顆心都亂了。第27章 27季舒哭得喘不過氣來,一直幹嘔。季越東怕他沒辦法呼吸,把他抱到床上。季舒揪著被子,臉埋在雪白的床單裏。他的身體打著哆嗦,季越東躺在他身邊,順著他緊繃的脊椎輕撫。隔了很久,季舒似乎是累了,斷斷續續的抽泣漸止。季越東小心翼翼把他撈過來,捋開季舒的頭發,臉上是濕漉漉的淚。“季舒……”季越東輕語,季舒睜開眼,霧蒙蒙的眼裏溢開的眼淚,季越東捧著他的臉,指關節蹭開季舒的淚痕。季舒突然把他推開,坐了起來,他用手捂著發酸的鼻尖,他說:“我想去洗澡。”套間的浴室很大,瓷白圓弧形的浴缸鑲嵌在窗口,外麵是一個小露台。季越東把窗合上,浴缸裏蓄滿了水,他走出浴室。季舒坐在床邊,混混沌沌低著頭,聽到聲響,撐開眼皮,季越東說:“水放好了,進去吧。”季舒從床上跳下來,擦過季越東的肩膀,拉開門走進了浴室。浴室裏開著幾盞大燈,季舒把燈關了大半,隻留下一盞昏黃的小燈。室內溫度都似乎一下子冷了下來,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脫衣服的時候打了個激靈。水霧爬上鏡麵,少年的身體成了一段模糊的剪影,季舒一步步往前,擦開鏡子上的霧氣,他看清了自己。季舒握緊拳頭,咬著牙關,忍著心酸害怕的哭腔往浴缸裏爬。他把自己淹沒在水裏,打開龍頭,水流聲汩汩而下。季舒抱著自己的膝蓋,像一隻被淚水淋透了的雛鳥,膽寒卑怯。“季舒,你的衣服我替你放在了門外。”季越東站在浴室門外,季舒沒有回應,季越東就又喊了一遍,季舒關了水,聲音微微提高,“我知道了。”沒了水聲,季舒吸著鼻子,慢慢往後靠,水沒過了他的下頜。他低下頭,身體的影子落在水裏沉沉浮浮,原本以為是正常的器官卻成了迥異的存在。季舒怔怔地看著,下一秒失聲痛哭。季越東一直站在門外,聽到動靜,以為季舒出事了,立刻打開門衝進去。一眼望去,季舒整個人沉在浴缸的水中,他心中發怵,上前兩步把季舒給撈了出來。水聲“嘩啦啦”作響,季舒像是一條被推上岸的魚,單薄的胸膛起伏,他渾身淌水,濕透了季越東的心。季越東忍著怒意,扯過毛巾包裹住他,他走到門外,把季舒放在床上。季舒揪著季越東的衣服不肯鬆開,他睜大著眼,眼睫毛上墜著淚,他說:“我好害怕。”季越東抱緊了他。季越東隔著被子把他抱起來,替他擦掉頭發上的水,被子也都濕了。季舒看著季越東的動作,抽噎了幾下,小聲說:“我以前以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季越東的手頓了頓,拉開被子蓋在季舒的腰上,替他擦上半身。季舒的皮膚很白,由熱水一泡,渾身泛著粉。季越東給他穿上上衣,季舒任由他的動作。季越東把毛巾遞到他手裏,低聲說:“自己擦擦,然後把褲子穿上。”季舒一開始不肯動,季越東抬起手碰了碰他的臉,對他說:“你把褲子穿上,我們談談好不好?”季舒和他僵持幾秒,隨後拉開被子,修長白皙的雙腿展露在季越東眼前,在他分開腿之前,季越東轉過身背對過去。季舒盯著他的後背,緩緩擦掉身上零星剩餘的水漬。季舒自己沒帶睡衣,衣服是季越東拿的,他穿上了內褲,睡褲被他踢到了床下。季越東看到一條粉色的長褲掉在地上,季舒從後麵抱住他,軟乎乎的熱氣噴在他的耳朵上,沐浴的芳香縈繞在鼻尖,他說:“我不想穿睡褲。”季越東太陽穴發脹,耐著性子轉過身,季舒站直身體,寬鬆的睡衣遮住了大半的臀,白白細細的大腿,皮膚像是能掐出水。季越東移開視線,說:“不穿就不穿,你過來。”他站在床邊張開手,季舒走過去,季越東把他抱起來,比上次沉了些,季越東掂了掂,“長個了。”季舒扒著他的肩膀,小聲問:“你怎麽都不生氣。”“我為什麽要生氣?”“我不聽你的話了。”季越東歎了口氣,“這些都是小事,你最重要。”套間的裏有兩間房,季舒這間的床是不能睡了,被子都濕透了,他抱著季舒回自己那間。季舒重新躺下,季越東抖開被子給他蓋上,他沒拖鞋,半靠在床頭。季舒趴在他大腿上,季越東有了上次的經驗,很小心地攥著季舒的手。“還難受嗎?”“不是難受,是害怕。”季舒已經緩過了一開始的勁,季越東知道越安慰隻會越讓他情緒更大,所以他一句話都沒說,等他自己緩過來,季舒也比他想的要更堅強。“為什麽害怕?”季越東的聲音沉沉綿綿,季舒咬著下唇,手指在季越東的掌心裏無序地畫著圈圈,他說:“像我這樣的身體,是不是怪物?”季越東捏著他的下巴,季舒抬起頭來,紅著眼眶,眼皮腫著,鼻尖皺巴巴墜著酸意。他像隻受了傷的小動物,受傷的部位可能是前肢也可能是後腿,緊張膽怯地蜷縮著尾巴,背脊上的毛發一根一根立起來。季越東抱著他,仿佛抱著自己的小兔子小羊羔,他哄著安慰著,他對季舒說:“你不要這麽說自己,我們每個人生來都有缺憾都是不完美的,但你是我見過最善良單純的人,這些不完美在你身上就成了完美。”季越東總覺得季舒是光,撇去他晦暗的光,讓他相信原來這世界上也有純情存在的光。季舒仰起頭,張開手按在季越東的嘴上,他盯著季越東的眼睛問:“在你眼裏我是完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