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銳看出他的搪塞,倒也不太在意,擺弄著手指說道:“我上午失蹤,下午消息就滿城皆知了,散戶恐慌拋售也是正常。”陸汀覺得奇怪,從十七歲從亡父手裏接過那副擔子,舒銳一向把公司看得比命還重,誰讓他的shoopp吃了虧,他是一定要翻倍咬回去的。“你放心吧,董事會都開心得很,”果不其然,舒銳的話沒說完,又咬牙切齒道,“巴不得我超過兩個月沒人影,直接判定長期失蹤,他們好合法,合情,合理地,召開股東大會,把我的股份全都吞下去。”“用我們去救你嗎?”陸汀問道。舒銳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何振聲清了清嗓子:“陸警官您好,請注意這兒還有兩個旁聽的。”“就你一個,”陸汀環住鄧莫遲的肩膀,大概在表明,我們是一夥的,“你聽見了也沒事。”何振聲把光麵鏡滑到鼻尖,道:“哦。小鄧準備怎麽配合陸sir抓我?”鄧莫遲並不表態,隻是盯著他鏡片上的反射的光點。何振聲又恢複了笑眯眯的樣子,似乎不以為意,舒銳則舉手投降:“行了行了先別管我,兩個月還早著呢。陸汀,你也少操心點別人,據我所知,他們那張搜查單子上的二號通緝人物其實是你,隻不過把媒體消息都給堵上了。”“猜到了,”陸汀想了想,問,“我爸那邊怎麽樣?”“當然是氣瘋了,議會也在不斷施壓,”舒銳抿了抿嘴,“還有你哥,幹脆放了大話說,等他把你抓到你就沒命了。“哈哈,那我姐呢?”“陸醫生……還在醫院工作,最近主要在欣古的實驗室,”舒銳小心道,“今早我把r179那孩子交給她,就跟她見了一麵。她很憔悴。”“嗯。”陸汀垂下眼睫。“她覺得你可能已經死了,說實話就在剛剛我也有這種感覺,你要不要跟她通個電話,哪怕幾秒呢?或者發個郵件?”“還是算了吧,”陸汀又把眼抬起來,“最好所有人都覺得我死了,接下來就會順利很多。”“所以你現在到底準備隱姓埋名去幹什麽?”舒銳問。“要去哪兒?跟我也不能說嗎?”他又道。陸汀靜了一會兒,他時常希望外界對自己少一點關心,尤其是這位老朋友,他問出的問題經常讓人不想回答。但這樣想未免也太沒良心了——舒銳的被綁、何振聲的被通緝,這些遭遇某種程度上都是因他而起。而他現在卻連一句解釋的信任都沒有,都猶豫。正當他轉臉,準備看看鄧莫遲算作求助時,耳朵先一步做出了反應。隻聽那人道:“我們要回都城。”此話一出,連何振聲也愣了一下。鄧莫遲看著舒銳:“你給移民體檢,和大腦相關的項目都有什麽?”“核磁共振、同位素掃描、ct、腦電圖、各個部分的掃描特寫……器械項目多了去了,”舒銳略帶疑慮地說,“還有大量問卷,主要用來評測記錄體檢者的價值觀、心理狀態和思維模式,是否能快速適應地外生活。”鄧莫遲還是那麽盯著他,像一種觀察。舒銳被盯毛了:“你問這些,是有什麽用嗎?”鄧莫遲反問:“體檢的目的,你說完了?”舒銳已經來了氣,“這些都是二到三級保密的內容,我沒必要給您一一匯報吧,”他不滿地灌了口熱茶,“而且最近兩批的體檢我都沒空參加,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增減項目。”哪知聽了這話,鄧莫遲一副“隨你吧”的樣子,直接仰臉望天,開始跟艙頂老友相會了。陸汀見那何振聲也在看戲,沒打算摻和進來,隻好自己打起圓場,“小銳,”他說,“其實我們懷疑,那些移民全都沒上火星,全都死了,這次風口浪尖往都城回也是為了驗證一下。我們不想貿然下那麽大的定論。”“……我知道,你們在懷疑,”舒銳瞪著他,“a shell game,missing people missing shuttles,這兩組詞不是給全世界看了嗎?事實上現在坊間也有很多類似的聲音,可能是受了n先生的啟發,說政府把我們都騙了,社會一亂,議會壓力就更大,你爸就更氣了。”“你覺得是嗎?”陸汀不自覺揪緊袖口。“我不敢猜。”舒銳的目光閃了閃,“移民計劃我參與太久。我也是它的一部分了。”何振聲突然開了口:“這你不用擔心,我早就知道移民計劃是假的,爸媽和兄弟姐妹全都死在上麵了,我也沒恨你啊。”舒銳說:“我怎麽覺得你挺恨我的?”何振聲聳肩:“sweetheart,無知不等於有罪。”舒銳低下頭,沉默了一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也組織好了語言,“是這樣的,我以前在移民健康小組,主要負責心肺功能的檢查,陸醫生負責消化係統,對於腦功能相關,我們也是道聽途說,那是保密級別最高的一係列項目,在體檢中心單獨開辟了一層來做,負責醫生也是資曆很老的教授,”他快速地說,“他們的研究說,在太空進行超高速移動會麵臨記憶缺失思維紊亂的風險,旅行結束後也不一定會恢複,所以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常規檢查,他們還有一套完備的檢查措施,但具體的技術和過程是我沒辦法了解的。”“意思是,做那些檢查是為了防止途中失憶。”陸汀總結道。“嗯,”舒銳捏捏鼻梁,又道,“形象來說,就是把一個人的記憶和思維模式都盡量完整地複製一遍,原本的壞掉了,就把備份裝回去。”陸汀咬到了舌尖,他一時說不出話。有什麽東西對上了,線索、疑問、不合常理的現象。但他好像缺一隻把拚圖合起的手。鄧莫遲道:“是自願的?”“所有受檢人都簽了同意書,每次的名單還在體檢中心內部有通報,”舒銳回憶道,“一方麵不通過這些環節就拿不到方舟的船票,還有一方麵,誰都怕在搬家途中,真的失去自己的人格和記憶。”鄧莫遲呼了口氣,又不再說話。“我沒記錯的話,第十九批移民推遲了,”陸汀斟酌道,“上次我跟著他們巡講,聽他們說的還是1月11號發射,結果現在還是沒動靜吧。”“快了,目前定的新日期是2月8號,就在後天,”舒銳從何振聲兜裏給自己扒拉出來一支煙,“推遲是因為上個月天氣太差,暴風雪還有雨夾雪輪流,連著下了二十多天。”陸汀心裏詫異了一下,他的父親,在這件事上竟然已經偏執到了這種程度。他也從鄧莫遲眼中看到了一絲轉瞬即逝的陰沉。“那你們現在這個節骨眼往都城跑,”何振聲像是有些發愁,“是準備打劫體檢中心然後把那些流程都弄個明白?那地方我去過,可以領路。”“是要去m01接收塔,”陸汀沒有把話說得太滿,“你們倆誰去過?”“我在底層的日餐廳吃過飯,還有薩默斯劇院,閑得無聊去跑過龍套。”舒銳的語速比方才還快,像是在說極為難以啟齒的事。的確,陸汀從小就知道,這人對戲劇著迷。在他們無事可做、無煩惱可想的年紀裏,舒銳總把一本上了年頭的莎翁集高舉在麵前,照著那些古語詞,用他的意大利口音朗讀一氣,還要配合語調揮舞。尤其那部《麥克白》,某些選段陸汀都聽得耳朵起繭,他懷疑舒銳能夠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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