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說一個字,眼眶就蓄起更多的淚,撐不住了,它們就滑下去,順著陸汀的臉頰,流濕他的耳根和脖子,也流濕鄧莫遲的手心。而鄧莫遲靜靜看著他,似有困惑,欲言又止。同時鼻下冒出殷紅,鄧莫遲立刻轉向沒有陸汀的另一側,朝空地低下頭,血珠啪嗒啪嗒落在稿紙上,他就抓來幾張幹淨的給自己擦抹。對他來說,流鼻血並不是稀奇事。而陸汀立刻就急了,方才的愁情和自憐都散盡,他心裏隻剩“鄧莫遲在流血”這一件事,跑到咖啡機跟前,他接出飲用的涼水打濕隨身帶的手帕,跑回來敷上鄧莫遲的額頭,又拿自己的襯衫袖口給他擦臉。擦不了太幹淨,紅豔血跡留在潔白的肌膚上,也染紅嘴唇,更鮮明、更淩厲了,和鄧莫遲熬出血絲的眼睛一樣,有種脆弱的妖美。陸汀無法欣賞,血氣和鐵鏽的味道太接近,此時竟全都讓他呼吸困難,按照老方法用力捏住鼻梁,他隻希望這些血跡從未來過。“你經常這樣流血,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昨天他們洗腦,他們還上了別的是不是?”他混亂地問道。“我能感覺到你的難過。”鄧莫遲答非所問。陸汀忽然發不出聲音,咬到了舌頭。“陸汀,”鄧莫遲卻扯下額頭上的手帕,捏在左手擦了擦殘血,接著隨手丟掉,抬手用拇指擦他腮邊的淚,“看到你哭,我也會疼。”第51章“那我不哭了,老大,我不哭了。”陸汀開始給自己抹淚,他慌慌張張地掀起牛仔外套的衣角,在自己皮膚上擦出沙沙的聲音,等到再放下來,他已經恢複幹燥,隻是從臉頰到眼眶都變得通紅,比方才更紅。鄧莫遲對這反應感到不解,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他說:“你這樣還不如哭。”陸汀幹脆站起身子,“那我出去緩一緩。”他受驚似的望下來,胸口劇烈起伏。鄧莫遲倒也不攔,開始閉目養神:“有狼,注意安全。”陸汀裹緊衣裳跑出工作室,冷風迎頭把他吹出好幾個激靈。有狼?這片薄膜的覆蓋區域得有多廣才能容納那種早已瀕危的猛獸。他覺得鄧莫遲一定是不好意思留自己,在嚇唬人。可他怎麽就頭腦一熱地溜出來了呢——免得哭鼻子,再讓鄧莫遲覺得難過?身上隻有一把手槍裝著十二發子彈,再就是有一把沾著羊油的匕首,他不準備逞能跑進那片黑乎乎的荒地。於是陸汀靠在“鵝蛋”的牆邊坐下,專門估計了一下視線角度,挑了個鄧莫遲看不見的犄角旮旯。狼狽還是要藏一藏的。但這玻璃從外看屋裏隻有模模糊糊一片,他也無法確定鄧莫遲此時究竟在哪兒,又有沒有為自己張望。“宇宙大力怪先生,”lucy冷不丁開了口,“我必須提醒您,室外隻有零下九攝氏度。”“我正好涼快一下。”陸汀盤腿坐下。地麵很涼,草也紮人,他對自己說,褲子太薄了,你太沒出息了。可他吹了風也沒什麽進步,怪異的紅月亮都被吹進了雲裏,露出的光是一圈皎潔清輝,他卻還是那副軟弱的老樣子,非常想哭。他不斷地回想鄧莫遲說“我也會疼”時的樣子,太動人了,幾乎是在說“我愛你”,但這顯然是他自己臆測過度,又想到多少次,那些從鄧莫遲體內流出的血,他情願替他流,但做不到。出現那種症狀,會是因為用腦過度嗎?除了恢複速度快之外,鄧莫遲的身體素質並沒有特別超於常人的地方,會不會過效使用的大腦對他的身體而言是種負擔?陸汀沉思著,點了支煙。大概是檢測到焦油逸散,lucy又提醒道:“研究表明,人隻能在抽煙時得到暫時的歡愉,卻不能在之後獲得更清醒的大腦和更出色的表現。”“你今天怎麽這麽多話?”陸汀皺眉,“說好了出門在外,保持安靜。”“因為您今天做了很多失戀人類熱衷於做的事,很像一個笨蛋,為了您的身心健康,恕我不能看您誤入歧——”陸汀把耳麥摘下,又嫌不夠徹底,幹脆把手環也關了。隨後他小聲哼著不成調子的歌,繼續抽他的七星水蜜桃。抽了一小半,他就聽見狼嚎,並不像是幻聽,在很遠的地方相互呼應,又被漲潮似的大風驟然吹到耳邊。但不知怎的,陸汀心裏抓不出一絲的緊張感,好像狼來了才好,他正好可以打上一架,痛快地喊上幾嗓子,把自己轉回正常的狀態。直到一支煙抽到底,他也沒有等到一匹猛獸。把凍硬的濾嘴藏進褲兜,陸汀回到門前,臉對準安保屏,點了點標有訪客圖標的紅色按鈕。鈴聲未落,鄧莫遲就開了門。“確實挺冷的。”陸汀打了個噴嚏。“你抽煙了。”鄧莫遲用門板把陸汀兜進屋裏,插上電磁門鎖。“剛才,你在門口等我敲門?”陸汀看到玻璃門框上的一點血痕,同樣的高度,鄧莫遲鼻尖上也有一點沒擦淨的。那人把鼻子抵上門框發呆等待的模樣浮現眼前。鄧莫遲卻伸出手:“我要一支。”陸汀給他遞煙,給他點火,看他大貓似的眯了眯眼,咬破煙卷裏藏的果味珠子。直到合上打火機蓋,陸汀的佯裝鎮定才停止。他跟著鄧莫遲走向那圈寫字台,堆積如山的稿紙突然被拂下桌沿,嘩啦啦掉了一地,鄧莫遲清出一塊桌麵,坐上左半邊。他看過來,均勻地吐出煙霧,好像有話要說。陸汀在褲腿上抹了把手心的汗,心領神會地在右半邊的空位坐定。“我流鼻血量都不大,也很容易止住,”鄧莫遲慢慢地說,“所以你不用太擔心。”陸汀心說這是什麽邏輯,他瞪著那人閃爍的煙頭:“我現在很想直接把你這支煙搶走。”煙杆被藏到身體另一側,鄧莫遲頗為無辜地側目看他:“鼻血和煙沒有關係。”“那什麽有關係?”陸汀吸了口氣,用力按住自己的眉骨,“昨天陸秉異審你,到底都用了什麽?”“洗腦、電擊、幾個刺激神經的基線測試,”鄧莫遲坦然說道,“期間我和你父親有半小時的獨處時間,我試著給他催眠,成功了,就複製了他的虹膜、dna、指紋、聲紋。”“不過十三分鍾左右的時候他就清醒了,”鄧莫遲又道,“是我見過最難催眠的人之一,意誌力非常強大。”陸汀聽懂了,他也終於能夠理解鄧莫遲隻身犯險的目的——把總統的那些相關信息複製到手,以後進行機密破譯等工作的時候必然會少上許多麻煩,鄧莫遲才不是那種做無用功的冤大頭。以陸汀現在的立場,他也理應為這個突破感到慶幸、興奮,可他還是一臉難過的表情。“你還記得審訊的時候,除了我爸之外其他人長什麽樣嗎?”他問道。“記得。”“以後也別忘了,”陸汀入神地盯著地麵稿紙上一行難懂的矩陣方程,其實他隻是需要一個定點去看,“我抓到他們,給他們每個都來一遍,不信折騰不出鼻血。”“……”“我認真的,”陸汀半轉過身子,又開始盯鄧莫遲的睫毛,“說了我就早晚會做到。”“洗腦沒有奏效,我也沒有腦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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