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誩稍稍把頭一偏,枕在沈雁的肩膀上。  “沈醫生,”他的頭很輕地靠著,幾乎沒有落下什麽重量。臉朝下看,看著自己的手指無聲地在對方手指上磨了兩下,“其實不管是晴是雨,你都應該有辦法才對。”  那隻手似乎有所意會,緩緩反轉過來,與他十指相扣。  齊誩低聲一笑:“要不要我教你?”  沈雁沒說話,但齊誩感到他側了一下臉,似乎靠在了自己的頭發上。  “放晴的話,就按照你說的;下雨的話,你就留我到晚上,反正有雨,走也走不了,然後一直留我到第二天。如果還在下,就留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總有一天會等到放晴的,不是嗎?”  一邊呢喃,一邊用餘光望向窗外。  窗子框出來的方格裏,背景上的陰雨雲層從中分開,裂了一道狹長的縫。有三兩束嫩生生的陽光如同萌芽破土,筆直地射下來。  一起來到公寓,簡單地收拾東西。  齊誩需要的並不多,揀幾樣日常用具,一些換洗衣物,一遝從單位帶回來要處理的文件,還有筆記本電腦和錄音設備。  在他整理東西的時候,沈雁環顧四周,細細打量他所生活的這間房子。這個小區位於新城區,周圍的幾個住宅樓大同小異,風格走現代化簡約路線,設施其實不差,牆壁和門窗皆是嶄新嶄新的。用心打點的話,會是不錯的家庭居室。  “你的公寓很……”  “空。”正拆著電腦線的齊誩自動自覺抬起頭,笑著補上一個字。  沈雁頓了頓,似乎沒辦法反駁,半晌才換了另外一個詞:“新。你的公寓很新。”  齊誩邊笑邊搖頭:“是挺新的,不過很空,沒有什麽家具,也沒有什麽裝飾品。我都在這裏住了好幾年了,看起來還是跟剛剛搬進來一樣。”  他所言不假。  放眼望去,家具都是現代派極簡主義作品,非常幾何的線條,色彩單調,木製家具基本上都是原木稍稍修飾一下,連多餘的華麗元素都省略了,沙發和床之類的家具則清一色純白,枕頭和襯底連為一體,產生視覺上的涼意。  “我搬進來的時候就在電視台工作了,”齊誩從容道來,“正如你說的,記者平時工作很忙,出差是家常便飯,留在本地也時不時要外出。回到家裏,就是吃飯,洗澡,睡覺,偶爾看看電視、配配劇,用不上太複雜太奢侈的擺設。”  沈雁默不作聲聽著。  看見齊誩從床頭抽屜裏翻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藥罐,最顯眼的幾個就是胃藥和止痛片,他不禁眉頭緊鎖。  “你平時都吃什麽,為什麽會弄成這樣?”拿起其中一瓶胃藥,他看著標簽歎了口氣。  “什麽都吃,不挑。外賣最多,有空就自己開夥,忙碌起來的話就隨便用餅幹什麽的填填肚子。”  本來齊誩還想加一句“有時候錯過飯口就幹脆不吃”,但是看到沈雁一臉凝重的表情,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作息時間呢?”這道題更難了。  齊誩訕訕笑了兩聲,挑了一個他最常見的時間表來說:“這個很難講,看情況吧——我出差很頻繁,一般回來的時候都是當地時間早上出發,回到不是中午就是下午,實在累得不行就開始睡……睡到半夜醒,四周都安靜了正好配音還債。錄幾個小時後,吃點早餐就去上班。”  更離譜的時間表他當然不敢說。  沈雁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眼神裏盡是愕然,無奈,以及深深的焦慮。  “齊誩,”這句話裏的每一個字都像歎息,“我真不放心讓你一個人過下去。”  收拾物品的動作暫時停下,齊誩空出手來,遮起嘴邊那一絲微微酸澀的笑容,直到它褪去,這才掛上另一種比較明亮的笑。  自己這種先苦後甜的心情,沈雁隻需要看到最後那一部分就夠了。  “我以為……你就是過來帶我走的。”  他輕輕側了一下頭,孩子般狡黠地笑著。  拖著一隻塞滿東西的旅行箱,兩人沿途返回。  為了節儉,而且這次沒有帶貓,所以就選擇了搭乘地鐵和公交車,慢慢坐回去。這兩樣交通工具一向比計程車耗時,等回到沈雁的住處,天色已晚。  下過好幾天的雨,積壓的烏雲似乎已經耗盡,像一團擰幹了的毛巾再也擠不出一滴水,空蕩蕩地擱在天際一角,風輕輕一刮便撕開一個洞。居然還有幾顆怯生生的星辰從中探出腦袋,一閃一閃地點綴漆黑。  老城區不但房子舊,連路燈都是最簡陋的那種。  經曆過無數風吹雨打的燈柱掉了一層油漆,看不出原來的顏色,燈管也很昏暗。好在瀝青路麵積水未幹,燈照到水窪表麵,粼粼有光,一下下漾動,比平時亮堂不少。  兩個人在靜悄悄的巷道裏走。  沈雁主動擔起拖拉旅行箱的任務。而齊誩沒有東西可拉,便給自己添了一項任務,那就是拉住沈雁的另一邊手。  入夜後氣溫驟降,而且雨水初停,風尤其料峭,涼颼颼削著臉,也削著手。他們都沒有秋天戴手套的習慣,雙手放在外麵必然受凍,給了齊誩一個很好的借口實施,也給了沈雁一個很好的借口接受。  直到兩人來到單元樓道口,考慮到沒有電梯,旅行箱隻能雙手扛著上去,才不得不把手放開。  “你先在這裏等。”沈雁彎下腰去扛旅行箱的時候這麽說。  齊誩想起樓道裏的燈還沒有修好,明白了他的意思,很順從地答應下來。畢竟自己是一個骨頭裏打著鋼板,手臂上還綁著石膏管的人,這種漆黑不見五指的時候逞強絕非明智之舉。不要摔傷,不要給沈雁增添更多的麻煩才是正理。  外麵沒有月亮,星光微不足道。他完全看不見沈雁的身影,隻能聽到因為負重而緩緩上行的腳步聲。  過了一會兒,樓上傳來旅行箱安全落地的悶響,途中沒有出現任何意外,沒有不慎絆住摔倒。齊誩微微鬆一口氣,耐心等候。  “久等了。”  沈雁把箱子拖進門,並找出一隻手電筒,之後便匆匆下樓,在原來的位置順利找到他。  齊誩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辛苦了。”  第二次走進那間滿是生活氣息的屋子,齊誩對於自己將要在這裏度過一個月這件事,仍舊會感到不真實。  這一天發生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像做夢般。  每一個大難不死的人倒黴透了,突然得到這樣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經曆,大概都會產生相同的錯覺。  因為沈雁中午做了很多飯菜,這時候冰箱裏還留下不少,於是他們一切從簡,把剩飯剩菜熱一熱吃了。晚飯過後,沈雁幫他把旅行箱裏裝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到合適的位置。  “書房裏有一張小床,枕頭被子都齊全。”沈雁說出前半句,齊誩以為他是讓自己睡那邊的意思,正要點頭,卻聽他後半句一個轉折,“我睡那邊,你睡臥室吧。衣服和電腦那些都可以搬進去,桌子和衣櫃我給你空出位置。”  “我睡書房就好。”齊誩忙道。怎麽能讓主人去睡書房呢?  “書房的床比較小,翻身什麽的不方便。”沈雁輕輕搖頭。  “你覺得我現在翻得了身麽?”齊誩被他一句話逗笑了,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石膏。  沈雁頓了一下,欲言又止似地看著他,最後還是堅持己見:“臥室的床躺著比較舒服。我怕你認床或者認房間,換到一個新環境會睡不著,床還是挑一張舒服的好。”  一個隔三差五跑外地的人,基本上不存在這種問題。  齊誩心裏知道,沈雁當然也應該知道。  知道了還這麽堅持,料定自己再怎麽說也說不過他,齊誩隻得苦笑答應。  第三十三章  解開第一顆紐扣。  扣子用拇指輕輕頂住,推入又窄又細的縫裏,圓滑地彈出來。襯衫的領子隨之敞開,隱隱露出兩側的鎖骨。  喉結似乎也因為手指的動作,被輕輕地擦了一下。  明明衣領鬆開了,齊誩卻感到喉嚨有些緊,一時間屏住呼吸,不知道應該把視線放到哪裏。然後,第二顆紐扣也在麵前那雙手的輕柔動作下解開。  “你還好嗎?”沈雁低聲問。  他的手指停在第三顆紐扣上,昏黃的壁燈給它們蒙上薄薄的光,像鍍了一層鎏金。  齊誩的背微微抵上浴室外牆,發現退無可退,這才把低下去的臉抬起來,迎上對方直直望過來的目光。大概是由於光線的緣故,那雙眼睛比白天時看起來更深邃,像一片黑色的海輕輕覆蓋他。暖的海水,讓人不想抽身離開。  “還……好。”齊誩用同樣低的聲音回答,恍惚笑了一下。  可第三顆紐扣的位置最接近心口,沈雁的手在此停留,隻隔著一層布料,完全能感覺到那裏麵的東西咚、咚、咚地撞著胸膛。  “待會如果覺得水溫太低,或者找不到什麽東西,就叫我。我在外麵等你。”  沈雁低下眼,專心看著自己的手撥動第三顆扣子,使之與扣眼分離,然後再慢慢往下解。齊誩一麵輕輕答應,一麵手足無措地任由他擺弄身上這件襯衫。  他自己脫衣服很麻煩,平時洗澡前都要折騰好一陣子。  現在有一個人幫忙當然很好……如果,整個過程不是那麽叫人害臊的話。  多虧了浴室外那盞燈的燈光,齊誩悄悄地側目看了一眼玻璃鏡中的自己,還好,暫時看不出臉上很燙。  浴室外麵還有一個小小的隔間,是盥洗台和洗衣機的位置。除了浴室本身的一道門,隔間也有一道門,出去便是客廳。沈雁說在外麵等他,意思是在客廳裏等,不過隔間的門會保持打開狀態。  老房子有一個不好的地方,即是浴室不夠寬敞。  雖然裏麵打理得很整潔,但是空間畢竟比較窄,比齊誩公寓裏的浴室小了一半。沈雁擔心他不習慣這裏的物品布置,東磕西撞不小心摔了,所以一定要聽得見聲音才安心。  當所有的衣扣都已經解開,敞開的襯衫裏可以看到齊誩胸膛上一起一伏,比平常急促。  沈雁的雙手重新回到衣領的位置,鬆開石膏的係帶,輕輕探入衣襟兩側。指尖清楚地觸摸到了皮膚下麵的脈搏,一下又一下鼓動。  這種時候不管是誰都會緊張。於是他的手停了片刻。  仿佛一個提醒,沈雁低語道:“好了,左手往外移一點點,別亂動。”  齊誩依言移開手臂,不知道是因為怕疼還是別的,連眼睛也閉起來。沈雁沒吭聲,開始動手把他的襯衫揭開,從肩膀那裏褪下去。  失去遮蓋的身體一涼,齊誩忍不住微微打顫,迷茫地順從他的每一個動作,直到上衣全部脫下。  一切結束之後,齊誩深呼吸一口氣。不是因為冷,而是為了平定心神。  此時,沈雁的手忽然輕輕按在他身上,驚得他猛地抬起頭,卻意外地看到對方一臉嚴肅,正蹙眉盯著手指碰到的那個位置看——原來是車禍時被玻璃割傷的痕跡。除了那裏,別的地方也有幾道口子。  盡管大部分已經結痂,看上去仍舊觸目驚心。  “我已經沒事了。”齊誩注意到他眼神裏的沉鬱,笑著安慰。  傷口並無大礙,隻是換藥有點麻煩而已。  沈雁沉默半晌,歎道:“……要是你住院那時候我在你身邊,就好了。”  從他口中說出的內容聽起來一點都不現實,不過齊誩有他這麽一句話,便知足了。  “行了,行了,你再不讓我進去洗澡,我又要著涼了。”齊誩故意這麽催促,打消他自責的念頭。沈雁聞言,果然默默把手放開,給他打著石膏的地方罩了一層塑料薄膜,不讓水淋濕。  沈雁離開隔間之後,齊誩一個人走進浴室,故作鎮定地把門關上,這才緩緩長出一口氣,用手拍了拍燙得厲害的臉。  沈雁隻替他取下了最棘手的上衣,下麵一點沒動,他得自己慢慢把褲子什麽的脫下來。  這些地方齊誩當然沒有勇氣讓沈雁動手,否則一定他會胡思亂想的。  然而脫衣服相對容易,臨時要穿回去就難了。  當齊誩意識到這一點,他覺得自己因為進來之前太過緊張,居然忘記把幹毛巾帶來這件事實在太悲劇了。  “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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