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冉:“……”周彬亦表情愕然,一聳肩。原來是這樣,明白,姓裴的也夠可憐見兒的。怪不得囊中羞澀連酒吧女的小費都要強行分享,家裏有個得過金鳳凰獎最佳編劇的劇作家老爸和大明星弟弟,都分不到錢,坐郵輪住底艙的四人上下鋪,全身上下最值錢就是這套二手店賒來的名牌西裝,還是別人都不要的顏色所以日租金最便宜——這人看來是真落魄,誰都不待見的。“同病相憐。”周彬收起不莊重的表情,認真地與裴公子碰杯。“同病相憐,天涯淪落。”裴逸輕聲說。回碰杯子,一飲而盡,看不見真切的眼神,隻見喉結抖動。許冉被裴少爺那副落寞淒涼的小眼神勾得,又給續了一杯酒,心頭竟然也生出“人生多艱美人難養天生麗質難自棄”的深刻同情心。這些年在老板身邊做事使盡渾身解數,凡事有求必應身體力行,誰混口飯吃能容易啊。裴少爺這幾年時運不濟過得很慘,周圍人也能猜出緣由。這人大約確實與家裏不合,兄弟不睦,彼此個性都要強,所以平日都不回家,就在外麵瞎混。後來聽說給一位姓戚的津門大佬做事。那人背景也不太幹淨,在那些公司無異於越貨洗錢甚至充作高級打手,裴家一定是看不上,但也管不聽一個已然成年的養子。不料數年前燕城風雲突變,陳年舊案被掀,法辦了一大批人。姓戚的老總受到牽連失勢倒台,上了通緝名單。有人說人已經投海死了,有人說逃到了美洲。裴公子緊跟著也跑路失蹤了。不跑難道等著被抓坐牢?發生這樣丟臉的事,更不敢回家,沒聲沒影兒就銷聲匿跡了。許冉不住瞟他老板,遞眼色,章總明明應當知曉內情,就是沒表情。一尊黑臉門神,麵目高深莫測,一個字都不吭。落魄人喝澆愁酒,再見麵已形同陌路、物是人非……周彬那小傻子,隻顧喝酒和摸別人腳,自己懷裏東西早就漏了。吉普賽女郎賊不走空,遞酒的工夫,順手摸走客人西裝內兜的錢夾。章總正襟危坐且戒備心很嚴,臉上就刻著“生人勿近”,沒人敢過來撚老虎須子。裴逸懷裏也被摸過,然而衣兜裏隻剩硬幣,襯衫裏隻有胸肌,別的啥都沒有,窮得掛相。果然漂亮皮囊都是繡花枕頭,掏不出硬貨,舞女嫌棄得翻個白眼,撒開裴先生的肩膀扭身去摸別人了。門口偶然冒出兩名目光凶暴呆滯的深黑膚色雇傭兵,往四麵掃視,像在找人。四伏的危機化作緊張的空氣,已經無處不在。海上的熱帶氣旋悶熱、混沌,又暗藏刀鋒。熱浪沿著走廊吹過舷梯和甲板,也彌漫到宴會廳與酒館的各個角落……裴逸對許冉苦笑:“冉冉,再幫我點一杯。”章紹池皺眉,突然發聲:“你別喝了。”裴逸:“難得章總請客麽。”“讓你白喝的?”章紹池盯著人,“別喝了,你從哪來回哪去,滾。”心情極其不悅,也隱隱擔心,這船上畢竟不太安全,他很不願竟然在這種地方和小裴重逢。舊情恩怨暫且不表,在哪見麵都不該在這裏。“我才不滾呢,二舅舅——”裴逸可憐巴巴拖長聲音,嘴巴噘起來了,睫毛抖出兩扇光澤。嗓音微微下沉還自帶婉轉尾音,天生就是勾人的胚子,那白兔眼神當真讓人無法拒絕。這句“二舅舅”出口許冉先“撲哧”一聲沒忍住。章紹池勃然變色,眼眶就紅了。脫下褲子你跟我身下叫床,提上褲子你就夾著腿叫舅舅了。這忒麽哪是兔子?這就是生吞獵物不吐骨頭的蛇才幹出的事!老子當初,也是你的“獵物”嗎?……連冉公主都打聽過老板的家底,親戚關係是這麽回事:裴家老爸裴之訊,老媽徐綺裳,雖說是裴逸的養父養母不是親爹媽,可他也喊了徐琦裳二十多年“媽媽”。徐琦裳的哥哥徐琦躍,裴逸見了要喊大舅舅。這個徐綺躍就是章紹池當年在百萬莊大院裏拜把子的大哥,一道出來做生意親如一家。所以麽,這“二舅舅”也沒叫錯啊。床上求人就喊“二哥哥”,床下求人當然要喊“二舅舅”,見人下菜還要分場合呢。何止要討一頓飯,裴逸就是手長腳長,一隻腳在茶幾下邊蹭,皮鞋就脫掉了,沒穿襪子的腳輕輕勾了章總的小腿。這絕對是四處東躲西藏早已身無分文,手頭拮據走投無路,求章總打賞一筆跑路費呢。“小裴,你就給咱們老板跳個舞唄!”許冉不失時機再抖機靈,“你跳了老板肯定給你……”章紹池用視線讓某人閉嘴。“我跳得不好看。”裴逸垂眼靦腆一笑,順手伸到假發下麵摸摸發紅的耳朵。酒吧音樂實在太響了,耳廓內緣隱藏的最新微型高精度通話耳機裏“嗡嗡嗡”一陣噪音,至少兩名組員在喊他的指令,他實在聽不清楚。震得他有點兒頭疼,他娘的。或者,本來也沒有認真地聽下去了,酒杯裏晃得全是眼前人的倒影。隔桌而視,他耳畔充斥的就是他自己的喘息,一抬眼正對章紹池的臉。男人的雙眼,不卑不亢又冷硬如霜,眼底卻全是被火紅翠綠裙擺撲碎一地的淩亂……“你跳得確實不怎麽樣,很難看。”章紹池說,“你脫光了,上桌跳,讓老子看個痛快。”“那樣更不好看了。”裴逸麵不改色,“我要是跳了,二舅舅您在美國給我買棟樓?”“你跳到老子滿意,老子可以給你買樓。”章紹池毫不猶豫地回敬,“你現在脫。”或許就是在剛才,終於被激怒了。周彬一聲不吭地看熱鬧,怔愣,已經插不上嘴。“算啦章總。”許冉一看氣氛不妙,“小裴給咱們老板敬個酒麽,相識這麽多年了。“橘色西裝蠻帥的,就穿著跳唄,你跳幾下,或者親老板親幾下。“一夜夫夫還百日恩呢,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得是萬年妖精才能修到老板對你金屋藏嬌、情深似海、恩重如山,就親一下啦……”冉公主話音未落“啊”一聲整個人飛出了沙發,滾出去好幾米遠四仰八叉重重的摔在地上,耳環都摔飛了!他老板暴怒手勁兒之大讓他欲哭無淚,滿臉都填滿了竇娥的冤情,這他媽才是無由之禍無妄之災啊,憑什麽您不打他要打我啊——章紹池眼眶殷紅之際裴逸突然欠身而動,猝不及防就到眼前。修長的身軀直接爬上茶幾,像求寵的一隻大貓,手腿並用跪在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