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哪怕沒那個能力,也非要用自己的羽翼拚命地撲騰。  賀作舟真的有點感動。  且不說方伊池沒有得絕症,就算他真的得了絕症,旁的人說不準會死死扒住賀家這棵大樹,哭著求著要錢治病,單他方伊池,不求錢不求生,滿腦子想著上家法報恩。  圖什麽?  圖的不就是一份天底下最傻的情愛。  以前賀作舟不懂,現如今嚐到了,隻覺得酸甜苦辣一同湧來,看方伊池時目光有多憐惜,心底就有多氣惱,抬起的手有多用力,落下時就有多心疼。  打不得、罵不得、摔不得、碰不得,所謂軟肋,不過如此。  晦暗的光緩慢地流淌到了床沿上,清晨的微光照亮了屋內飄浮著的細小塵埃,一夜未睡的賀作舟起身點燃了爐內能安神的香,重新回到床邊,捏了捏方伊池的腮幫子,無聲地笑了。  得,這隻鳳凰徹徹底底成他的了。  而方伊池一覺睡到大中午,被刺眼的光照得抱著被子在床上滾了兩圈,記憶逐漸回籠,睡前的臊勁兒重新湧上心頭,他瞬間躥到了床邊沿。  以為自己快死了,想方設法地勾六爺,這事兒說出去,他還怎麽做人?  方伊池飛速地套上鞋,拎著外套一歪一扭地往外頭跑,跑了沒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低低啞啞,帶著困勁兒,卻像是鑽子,直奔著他的天靈蓋去了。  方伊池嚇得猛地挺直腰杆,脊背貼著屏風,拚了命地往前蹭。  賀作舟睜開眼,好整以暇地靠在床邊,饒有興致地盯著方伊池的背影,發覺他還穿著睡前隨意套上的褂子,不由“嘖”了一聲:“不冷啊?”  他哆哆嗦嗦地答:“不冷。”  “今兒個還要去找阿清?”既然已經知道方伊池找阿清是為了學勾引人的法子,賀作舟就故意逗弄他,“這麽些天了,你學了些什麽?”  話音剛落,方伊池就羞得連脖子都紅了。  賀作舟被那片粉嫩逗得直樂:“方伊池,別躲了,咱倆之間還有什麽好害臊的?”  “那不一樣!”方伊池徒勞地掙紮。  既然沒病,他前幾日大起來的膽子自然收了回去,如今回想起往日種種,恨不能一頭撞死在精致的屏風上。  而賀作舟瞧他,就像瞧隻好不容易張開翅膀的小鳳凰,剛抖了抖羽毛,就被真相嚇得縮回去繼續當鵪鶉。  “怎麽,不怕死了?”偏生賀六爺還管不住自個兒的嘴。  方伊池聽得頭皮發麻,捂著臉繞到屏風後,見沙發上有件賀作舟的外套,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急吼吼地拱進去,熱烘烘地發起愁。  倒也沒愁多久——萬祿來敲門了。  “怎麽著啊?”賀作舟心情好,靠在床頭問,“上杆子擾人清夢。”  萬祿在外麵說:“六爺,老爺子讓人帶話,說這月十五是個好日子,讓您把婚事提前到這天呢。”  “十五?”賀作舟蹙眉算了算,“還有三天……難得我爹有這份好心,你去翻翻黃曆,若是真好,就把事兒提前辦了。”  “得嘞。”萬祿聽完,並沒有急著走,“那您先前讓我們準備的聘禮和嫁妝呢?”  “嫁妝今晚都偷偷送去你們方老板之前住的那條胡同,明早再請人給我敲鑼打鼓,務必把賀家的聘禮也風風光光送過去。”  賀作舟字字句句都是揶揄,蜷縮在衣服底下的方伊池聽得快要燒起來了,甚至想捂住耳朵裝聽不見。  他覺得自己是一團隨風而上的火,裏裏外外隨著賀六爺的話劈裏啪啦地燃燒,心口那塊也溫熱起來,甚至連帶著心情也開始雀躍。  奈何不等方伊池搞清楚自己心中所想,賀作舟很快就來到了沙發邊上。  六爺拎起衣服,把團成一團、不願意抬起頭的小鳳凰提溜了起來。  “行了,不逗你了。”賀作舟收斂了神情,抬手摸他的額頭,“既然不燒了,咱就聊些正經的。”  方伊池磨著後槽牙磨磨嘰嘰地點頭。  “怎麽,還不情願啊?”賀作舟嘴角一勾,“那方子可不是我丟在咱屋裏的,要怪,去怪嚴仁漸,他那個家夥可是讓咱倆都吃了不少的苦。”  他手指一蜷,有苦說不出。  人家嚴醫生不過是不小心掉了張藥方子,還不是他方伊池自個兒多想,犯傻,以為自己快死了嗎?  哪兒能真去怪醫生。  “以後心裏有事不許再瞞著。”賀作舟把方伊池放開,重新用外套裹住,故意咳嗽兩聲,“你爺們兒昨晚一宿沒合眼,就怕你生病睡不好,也氣你有事不跟我說。”  “先生?”方伊池聽得心驚肉跳,終於肯搭理賀作舟了,他急急地抬手去摸六爺的額頭,“傷風會傳染的!”  賀作舟揶揄道:“喲,這會子知道什麽病會傳染了?”  “先生!”方伊池好不容易退去紅潮的臉再次泛起紅暈,嘴唇都被咬破了,“您再說這些,我就……我就……”  他能幹什麽呢?  他什麽也不能幹,隻能在嘴上發一發脾氣,實際上還是高興的。  沒得白喉,不用死了,那就能和賀作舟白頭偕老。  方伊池糾結來糾結去,嘴角繃不住勾起來了,連日來晦暗的眸子重新燃起了火光,止不住地想要偷看賀作舟,卻又難為情,最後幹脆假裝什麽也沒發生過,抬起胳膊勾著賀作舟的脖子起身,躲在屏風後迅速換掉了褂子,穿著厚厚的長衫踱回來。  賀作舟坐在沙發上看他。  方伊池居高臨下地瞅瞅自家先生,揣著手焐子,硬著頭皮道:“您地也買了,聘禮也要送了,我們的婚期也提前了,那我就先住回胡同去,等成婚那日,您再去接我吧。”  “這是舊日的禮數,您應該比我清楚。”他躊躇地搓著手,實際上是擔心背後的鳳凰被發現。  之前生病時還好說,如今沒了病,怎麽著啊?  因為想勾引先生,所以在背後畫了隻鳳凰!說出去準被賀作舟笑死。  “反正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既然老爺子有心成全,您……您就讓我回去吧。”方伊池主要還是害臊:有死亡的威脅時,他豁得出去,現在真相大白,別說主動脫衣服了,就算是賀六爺親他一口,他都得臊得六神無主,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賀作舟哪裏知道這裏麵的彎彎繞繞,他單覺得自家小鳳凰發現自個兒沒病後,忽然靦腆了,就跟剛被從飯店裏接出來時的差不多,說哪裏能摸,都羞羞怯怯的,仿佛多說一個字兒,就能直接暈過去似的。  要是這情形放在幾個月前,賀作舟不會當回事,可如今他們隻三日就要成婚了,小鳳凰還和阿清學了勾引人的法子,怎麽就放不開了呢?  所以賀作舟撩起眼皮,無論方伊池找的借口有多合適,都不鬆口:“你甭給我整這些有的沒的。”  “老爺子心裏打的是什麽主意,我比你清楚。他不過是看見了我們的結婚證,又發覺我知道賀家已是空殼,不得已順水推舟做了個人情,想要我以後不提分家罷了。”  “至於舊俗,你也甭瞎扯。今時不同往日,你嫁的是我賀作舟,誰敢編瞎話?”賀作舟說完,起身走到門邊,歎了口氣,瞧著神情夠憐惜,說出口的話卻是,“方伊池,多大點事兒?咱倆睡都睡過了,你就算學再多的勾人的法子,也是用在我身上。臊什麽?不至於。”  回答賀六爺的是方伊池惱羞成怒丟過來的一個軟軟的枕頭。  賀作舟單手接過,笑著搖頭,推門喊來萬福,吩咐正事:“去拍電報,就說我的婚期提前了,跟親朋好友賠個不是。再把前些日子備下的請帖都散出去,務必在今日內送達,不能耽擱。”  事關婚事,萬福不敢大意,跟六爺借了幾個兵哥和幾匹馬,帶著人風馳電掣地離開了賀家。  於是不到一日,賀作舟和方伊池婚期提前的消息就在四九城裏傳了一個遍,連第二日的報紙頭條都是他倆的合照,外加婚事的具體信息。  合照是賀作舟拽著方伊池當晚就拍了的,他還是害臊,過不去心裏那道以為自己生病鬧出大笑話的坎兒,抱著六爺的胳膊不肯抬頭。  “方伊池,這可是要登報的。”賀作舟隻好提醒他,“頭抬起來!”  方伊池不情不願地抬頭,眼波流轉,裏頭全是相機拍不出來的風情。  哢嚓一聲響,攝影師還未說什麽,賀六爺先叫了聲好:“小鳳凰,咱多洗一張掛在屋裏。”  方伊池小聲應允,見照片拍完,便跑到窗戶邊上往外瞧。  今兒個晚上不僅要拍照,賀六爺還吩咐人偷偷把嫁妝搬進了他那個藏在胡同深處的家。  說來可笑,無外乎是做給外人看,他方伊池也是有嫁妝的,可賀作舟就是做得這麽理所當然。  “甭看了。”賀作舟和攝影師聊了會兒天,扭頭喊小鳳凰回屋,“現在偷偷送的是以後還要送回來的嫁妝,明兒早上才是正兒八經的聘禮。到時候再看。”  原來六爺知道他在看什麽。  方伊池幽幽歎息,走回賀作舟身旁,把手塞進自家先生的掌心。  卻聽頭頂又傳來一句:“倒也不會走得太早,我吩咐他們繞城郊的療養院多走兩圈,讓睡醒的沒睡醒的都睜眼瞧瞧,我賀作舟娶的是你方伊池,不是旁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貼上來的人!”  作者有話說:小劇場,小鳳凰:嘰裏咕嚕嘰裏咕嚕…… 賀老六:都是屁話,想上家法。第五十八章 入土  賀作舟輕描淡寫一句話,讓方伊池生生噎了半口氣在胸腔裏,恍如隔世。  療養院裏住著誰,他不用猜也知道。上回賀作舟發了話,說方伊靜得了精神病,直接給送到療養院裏去了。  方伊池說是和方伊靜斷了關係,當真再也沒去看過一眼。又因為這幾日誤會自己得了絕症,外加被畫鳳凰等一係列事情搞得心力交瘁,差點真忘了自己在世界上還有這麽一個妹妹。  “你若真想看聘禮,我就帶你去看,”賀作舟反握住方伊池的手,眼底蕩漾起淺淺的笑意,“左右沒事。”  他搖頭:“先生讓人把聘禮和嫁妝搬來搬去,是為了給我長臉,我怎麽會著急呢?”  “你倒是門兒清。”賀作舟把方伊池拽出屋,幫他攏了攏衣領。  他身上披著熊瞎子的皮做的小襖,衣領毛茸茸的一圈,被冷風一吹,半張臉都快被遮住了。  賀作舟伸手摸了一把:“這皮不錯,等會兒我去和萬祿說,再有熊皮,都留給你。”  “不用。”方伊池哈出一口氣,湊到賀六爺身旁,細聲細氣道,“一件就夠了,再過些天,雪化了,就沒這麽冷了。”  賀作舟沉默著聽了半晌,聽到這句話時,終於憋不住嗆了句:“身子骨好利索了再掰扯吧。”  方伊池有心反駁,但張嘴就是一連串輕咳。  “得得得,甭說了。”賀作舟被他病歪歪的模樣搞得心疼不已,“你要是再燒一回,我就是打死我自個兒,也過意不去。”  “不會了。”方伊池自覺病情反複是先前憂思煩擾的緣故,並不是吹風,“我挺好的,明兒個起床吃點軟乎的養養胃,成婚那日就能跟著先生敬酒了。”  敢情想得還挺周到。  賀作舟稀罕得不得了,覺得自個兒娶了個寶,樂得直彎腰捏他的腮幫子:“小鳳凰,就你這酒量,哪能跟著我敬酒?”  方伊池不滿地撥開賀六爺的手:“先生,我以前在平安飯店當服務生的時候,最會的就是喝酒。”  “就你?”賀作舟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喝多少吐多少。你現在病成這樣,就是那時候喝酒留下的病根!”  話糙理不糙,方伊池還真就沒法反駁。  他也不想反駁。  紛紛揚揚的雪下了一整天,夜裏更是肆無忌憚地隨風飄落。北廂房的院子裏堆滿了積雪,萬祿早前掃過一遍,如今已看不出打掃過的跡象,不過好在方伊池和賀作舟並不在院子裏多逗留,他們踩出一連串腳印,並肩回到臥房內烤火。  關於婚訊的電報都發了出去,酒席擺在賀家宅院裏,按慣例請了唱戲的戲班子,估摸著又是那個妖嬈的蘇老板。  瑣碎的事情方伊池了解得不大清楚,隻記得賀作舟說過,賀家遠嫁上海的小姐會回來,當天治好了腿的賀四爺也會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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