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鳳邱竟然回來了,但是腳上綁著塊板,纏著厚厚紗布,被同學圍在個圈兒裏。 “小邱,你怎麽了?怎麽這麽不小心?” 小邱虛弱地笑了一下,還努力地笑出一點白牙,“就是不小心,就是不小心。看著嚴重,實際上不嚴重。” 他又把腿邊那根木質鑲銀的漂亮手杖拿起來,橫在腿上給大家看,有點瑟地說:“好不好看!酷不酷!” “好看!酷!” 小邱笑得眉眼彎彎,陡然看見門框裏立著的高挑冷峻人影,笑意像是熱鐵浸了冷水,一下子凝固了。 他低下頭,不看他了。 王薄州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又走開了。 下午小邱被安排整理記錄表。這是整個實驗室最輕鬆的工作了,平常都得搶著幹。但是現在小邱是傷殘人士了,大家更讓著他。 莫季明走過來,遞給他一疊表,很溫柔地問:“你的腿還疼嗎?” 小邱愣了一下,鼻子一酸險些哭出來,但是硬生生忍住,也溫柔感激地對莫季明說:“不疼啦不疼啦。謝謝你。” 莫季明又為他在那條傷腿下墊了高度適宜的板凳和一個柔軟的墊子。 小邱眼淚汪汪,決定要跟莫季明當好朋友了。 到了晚上換班,鳳邱拄著那根手杖到休息室脫了實驗服,t恤有些汗濕,他就想換一件。 他拉上簾子,脫掉濕t恤。 然而王薄州下一刻就開門進來了。 隔著張簾子,吊頂燈昏黃,他隱隱約約看到一點纖秀少年的身體輪廓,肩胛骨是伶仃的,背也是纖薄的,但是胸脯有點曖昧青澀地凸起。 隱隱綽綽的美好著,好像隻隔了層薄薄的紗似的,是密語,是召喚。 他不敢再看,又推門出去。 鳳邱乘電梯到了樓下,正要叫車回公寓,卻見大廳榮譽牆下立著的人轉過身來,不疾不徐地向他走過來。 鳳邱低著頭,不願意看他。 他雖然今天笑嘻嘻的,但是其實一點兒都不高興,還特別容易想哭。可他是快樂小邱,小邱不想把負麵情緒傳給身邊人。 王薄州說:“我送你回去。” 鳳邱悄無聲息地往後挪了半步,拉開距離,低聲說:“不用。” 王薄州低頭看他,鳳邱個子對於他來說有些嬌小,他一低頭就可以看到鳳邱纖長的睫毛,有些委屈地顫。 王薄州又看看他們之間兩步之遙的距離。 好像昨天那一句拒絕登時平地矗立起一座高山,將兩個人遠遠隔開了。 可是他們依然得是名義上的師兄弟,跟著同一個導師,在同一個組裏做實驗。 王薄州實在不擅長處理這種複雜的關係,他想要快刀斬亂麻,難得體貼地問:“你想不想換個組?去跟著王修或者明循?” 鳳邱那雙水潤清亮的杏眼一下子紅起來:“你趕我走啊?” 王薄州被鳳邱眼眶裏打轉的眼淚驚得手忙腳亂。他笨拙生硬地像哄勸小孩兒似的:“不是。是你在我這個組裏,不覺得難受嗎?” 鳳邱心裏惡狠狠地說,難受,難受死了。 可是其他組又沒有王薄州。 鳳邱氣急攻心:“我是專業的!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耽誤實驗!而且我才不稀罕你!我現在就開始認真學習,一天十八個小時地待在實驗室做實驗!以我的聰明才智,難道有朝一日還比不上你嘛!你得有危機意識了!” 說完,鳳邱拄著那根手杖一瘸一拐地跑開了。 王薄州站在夜色深處,看鳳邱的輕薄的衣服鼓起風帆的模樣,又像是一隻氣鼓鼓的迫不及待要振翅高飛的幼鴿。 原來這就是二十三歲的omega。第六章 奶油小方和三個冰淇淋球 鳳邱揉揉通紅的眼睛,發現自己眼睛酸脹得厲害,有些看不清紙上的字。 他沮喪地趴在教室桌子上,把臉埋在臂彎裏。 他已經連續學習了6個小時,發憤圖強地讀完了《生物異能論叢》並寫了一半的作業。 鳳邱頭昏腦漲地想,難道自己真的沒有學習的天賦嗎? 他覺得疲憊又委屈,想吃鰻魚飯,想喝珍珠奶茶,還想抱著被子睡上一整天。 等鳳邱好不容易平複情緒從桌子上抬起腦袋來的時候,王薄州坐在他前麵一排正對著他的位置上,轉過身來,正低頭看他攤在桌子上的稿紙。 他好像一點都不記得眼前這個年輕的omega被迫告白失敗狠狠傷心了一通似的,若無其事地出現在了他的麵前,而且依然英俊從容,冷峻體麵。 王薄州的食指在他的稿紙處滑動,發出細微的讓人頭皮微微發麻的聲響,停在一處,冷淡地說:“錯了。” 鳳邱快要氣死了。 幹什麽呀?管天管地還管他作業了? 鳳邱一把扯回來,看了兩眼,又算了算,翻了翻資料,驚覺自己真的抄錯了一個小數點,把能量塊放大了數萬倍。 他的臉一下子就燒起來,抓過一支鉛筆一陣塗抹,快速改好,又當著王薄州的麵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扔進包裏,拄著那根銀色手杖走開了。 他不爭氣地一回頭,王薄州不言不語地看著他。 鳳邱被那不言不語的沉寂一眼看得七竅生煙,自己腦補出了王薄州一萬八千種言不由己、身有苦衷,那顆死了、碎了、化成灰的心好像又要拚湊起來,鮮活起來。 他快被自己氣死了,自怨自艾地又拄著手杖跑開了。 中午的時候鳳仙兒不知從哪兒知道自己的兒子斷了條腿,火急火燎地衝到了學校白樓。 那時鳳邱正坐在休息室裏吃外賣便當,一小份蔫兒了吧唧的冷白菜,一塊炸得發黑的雞排,還有倆冒油的烤腸。白飯硬得像石灰,還有點澀。 鳳仙兒一看,覺得自己的兒子簡直過著非人的生活,眼睛一紅差點哭出來。鳳邱本來就挺想鳳仙兒,本來一看到媽媽就想哭,可是媽媽一哭,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個大人了,大人不應該總是跟媽媽哭了。 鳳邱壓抑著痛苦,笑得白牙燦燦,月白風清,不著調地說:“媽,我沒那麽慘,我是因為小時候沒吃雞排和烤腸,現在是個自由的大人了,還不得補償一下不完整的童年啊?” 鳳仙兒眼淚沒了,一巴掌拍在自己兒子的背上:“合著是因為饞!饞還吃這種東西?” 鳳仙兒又檢查了鳳邱的那條腿,確認隻是輕微骨裂,養兩天就能蹦,這才寬心。 鳳仙兒又從車上拿了一堆水果點心,裏麵還有鳳邱最喜歡的紅磨坊的奶油小方,讓他分給同學,另外又拿了堆東西,從西樓繞到了吳避珂辦公室,也見一見兒子老師。 鳳邱把東西分了,大家正湊在他身邊一邊吃一邊聊天,吳避珂就把他叫過去了。 他一進辦公室,鳳仙兒還在,王修和王薄州竟然也在。 鳳仙兒笑眯眯地和聲問:“每個人都發了嗎?” 鳳邱訕笑。 老媽看不見啊,這還有倆師兄沒在外麵呢?怎麽發? 王修倒是站起來笑著問:“小邱師弟發什麽呢?” “就點點心。” 鳳邱一邊說,一邊覷了一言不發的王薄州一眼。 吳避珂倒是發話了:“小邱在薄州組裏做得怎麽樣?” 鳳邱心裏一窒:王薄州跟老師說了換組的事情?幹嘛呀!他不就算錯了作業的一個地方嗎? 鳳邱自己一著急,先開口了:“老師我覺得我做得還不錯上課認真實驗認真總之就是很認真!老師我不想換組!” 吳避珂被他語速驚人的一頓剖白逗笑了:“沒人要你換組。” 鳳邱看了一眼王薄州,原來他沒說啊。 鳳仙兒輕輕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壓著笑:“幹嘛呀?” 鳳邱蔫兒了,等吳避珂一通話問完,把所有人都送了出去。 出了門,鳳仙兒又跟王修和王薄州打招呼:“你們倆孩子是小邱的師兄吧?我們小邱是個乖孩子,就是有點拗,你們多提點提點他,阿姨謝謝你們了!” 王修自來熟地搭話:“阿姨,你根本不用擔心,小邱腦袋聰明又肯用功,脾氣好又善良,我們實驗室人人都喜歡他。” 說著,伸手揉了一下鳳邱柔軟的頭發,很親昵的模樣。 鳳邱也沒躲開,任由王修摸了腦袋。 鳳邱把鳳仙兒送到樓下,鳳仙兒突然神情緊張地說:“崽,你得注意跟alpha交往的尺寸。我看那王修,誒呀,有點不夠正派。” 鳳邱眨眨眼睛:“媽,他是好人。” “哎我說不上來。你老媽就不太會看人。不過媽媽看那個不太說話的師兄挺好,帥,正派,靠譜。” 那不就是王薄州啊? 鳳邱想,怎麽娘兒倆栽同一個人身上了? “我覺得不太好。媽媽你眼光真的不好。” 鳳仙兒哼哼兩聲,踩著高跟鞋走了。 ------ 王薄州留在辦公室和吳避珂繼續討論實驗。 吳避珂理所當然地問起塞進去的小邱:“小邱怎麽樣?” 王薄州問:“您希望我盡量可觀地評價他嗎?” 吳避珂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說說看。” “他適應性強,基礎不錯,但是缺乏係統性,讀書不夠多,科研思維不夠活躍。” 王薄州神情冷然,有種天然寡淡的傲慢,又有著與之相襯的從容篤定,真是仙人氣度,又難免不近人情。 吳避珂看著得意門生這副熟悉的表情,笑了:“這是每個研究生都有的問題啊。那你再主觀一點地評價一下。” 王薄州突然發覺他很難以用簡單的詞匯來評價鳳邱,更不要說主觀色彩濃厚地評價了。 王薄州對這個剛認識不到一年的嫡親師弟的了解幾乎全部來自於他人口中。在他們的口中,鳳邱漂亮,聰明,可愛,話多,追求者不知凡幾,是很有趣甜蜜討人喜歡的omega師弟。 “我和他接觸並不是很多,是個好孩子,除此之外,我並不好評價。” 王薄州腦海裏突然晃過鳳邱在昏暗車廂裏臉頰上滾落的那一大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