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十年後,那家公司則出現在了程還青的名下,成為他涉嫌經營軍火走私生意的最大證據,將這位秘書長從寶座上踢落穀底。  資料裏隻有客觀冰冷的數據,缺少主觀敘述,但賀隅依舊可以從中推測出周暮時到底做了什麽。  周家長子死後,旗下產業本該歸到他名下,而他卻放棄股份,把這塊頂著礦產貿易的名頭做著軍火走私的肥肉丟給了原本的股東會,在幾年後當公司經營不善瀕臨倒閉之際,又牽線將其轉讓給了程氏。  遙控器捏在他手裏,在最恰當的時候把這顆定時炸彈引爆。  而十年前的周暮時甚至還與程還青素不相識,這大概隻是他未雨綢繆留給自己的一根引信。  在這個數據盤所呈現的人際關係網裏,如此這般的引信無所不在,深埋在角角落落,編織出這個omega的冷酷野心。  賀隅把目光從終端上移開,落在書桌正中央的離婚協議書上。  最底下的姓名欄已經簽上了一個當事人的姓名,另一頭則空著。  周暮時想告訴自己什麽?  他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抬手打算關掉最後一個文件夾,卻突然注意到最底下有一行半透明的隱藏指令。  賀隅點開,終端顯示屏上彈出一個新的文件,格式和其餘資料包相同,但是加了密。  他把最初的那行日期密碼xx090228輸了一遍,意料之中地看到錯誤提示,接著仔仔細細地思考了一會,把周暮時的生日、他母親的生日、他畢業的日期等等可能都試了一遍,依舊沒能打開。  賀隅打開通訊器接通了助理:“去打個報告,我要申請使用軍部解碼器,最高權限的。”  助理:“???”  他一頭霧水地追問:“理由是?”  “破譯高級機密。”  說完,不待對方再問,賀隅直接掛了通訊,用軍用指令打開程序,開始簡單粗暴的解密過程。  破譯結果在高級權限的加持下很快出來了,的確是一串日期格式的數字,時間是2月14日,幾個月前的情人節。  為什麽是這天?  賀隅來不及深想,飛快打開了解鎖後的文件。  這是一個人物檔案,和文件夾裏之前看到的人物資料是一模一樣的格式,姓名一欄上則寫著兩個字:虞淵。  賀隅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停滯,接著慢慢地往下劃去。  出生日期、性別、身高體重、畢業院校……  和其他人一樣,調查得巨細無遺,但值得注意的是,一旁的3d成像以及體態數據,都停留在十年以前,他十九歲的那年。  到這裏為止,都沒有什麽太特別的,除了最底下的備注欄。  在之前的人物檔案裏,這一欄當中的信息都十分簡略,隻有“已解決”或“待定”這樣短短幾個字,而屬於“虞淵”的備注卻不太一樣。  按時間早晚從上到下排列,最早的一行備注寫在十年前,是賀隅最熟悉的那個日期,而內容既不是“解決”也不是“待定”,而是一行短短的省略號。  沒有文字,不知道檔案的主人在寫下這樣一個符號時,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如果沒有記錯,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在生日宴會的吸煙室裏。  下一個備注隔了整整六年,內容也很短,是四個字:結婚對象。後麵打了一個問號。  再接著是三個月以後,備注又添了一筆,這次是兩個字:蠢貨。  非常刻薄的評價。  賀隅忍不住笑了一下,目光轉移到下麵間隔了四年的內容時,卻漸漸地深了。  xx09年4月2日:……  又是一行省略號,和最初的內容一樣,仿佛回到原點。  xx09年4月3日:……  xx09年4月4日:……  xx09年4月5日:傻子。  xx09年4月5日:來找我。  ……  賀隅突然嗅到一股淺淡的花香,他側過頭,看見了桌角花瓶裏鮮紅欲滴的玫瑰。  alpha靜默片刻,執起桌上的鋼筆,在離婚協議書空白的右下角,緩緩地簽上了一個已顯生疏的名字。  **  周暮時到達普蘭島的當天,向區政府提交了委員會辭呈。  因為有事先打好招呼的人脈在,離職手續辦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很快地,他就不再是原來的周委員長了。  其實辭職這件事本該再謹慎些,但以他對賀隅的了解,對方的辦事效率絕不可能把準備工作拖得太久,果然,辭呈批下來不到一周,秘書長遭彈劾的消息就立刻傳了出來。  程還青出了事,身為選舉前期和他有過合作關係的組織委員長,周暮時勢必也要經曆來自聯邦法院的一係列調查,以他的能力自然能做到把自己幹幹淨淨地摘出去,但身體情況卻不容許他繼續在複雜的周旋裏勞神費力。  他懷孕了。  檢查結果顯示孕期已經有將近兩個月,而得知這個消息的當天,他剛和賀隅從倒塌的樓道廢墟裏被救出來。  可想而知,盡管當時沒有流產,但他的身體狀況也極其不樂觀,至少在妊娠狀態下非常危險,過後隨時有流產的可能。  醫生出於對他的了解,委婉地表示雖然可以引產,但這種選擇的風險同樣也不小,並且勸周暮時三思。  “有一個孩子對您來說也不算是壞事,總之不會是累贅。”  周暮時當時的第一想法是,把躺在隔壁的那個該死的alpha拎起來揍一頓,待冷靜下來以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沒有要打掉的想法。  他聽醫生做了完整的診斷報告,然後看著超聲成像上那個模糊的小點,思考了一個晚上,迅速製定好了後續的一係列應對計劃。  周暮時做事從不猶豫,向來過分果決,在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他一邊做著耐心的部署,一邊照著醫囑調整自己的身體狀態,在旁人麵前表現得完全不像個懷了孕的omega,更像一台冰冷機器。  他也確實一直以來把自己當成機器在用,懷孕隻是程序意外,隻要做好補救工作就能應對,他是這麽想的。  可周暮時終究隻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甚至是個天生脆弱的omega。  他一邊決絕果斷地離開,一邊又給alpha留下一切有跡可循的提示。  賀隅把自己的十年光陰攤給他看,他便拿一樣的東西來還。  你花了十年從你的深淵裏掙脫而出,我也同樣占了滿手鮮血泥濘,誰也不比誰幹淨。  比起好人,周暮時更願意做個聰明人,但他卻做了人生中最蠢的一件事,把自己的陰暗軟肋攤開在另一個人麵前,把選擇權交給對方。  誰都不願受誰支配,那麽隻好彼此掌控,也算公平。  普蘭島上氣候宜人,風景也很好,海水一整天都是碧藍色,沒有寒冷的積雪,隻有燦爛的豔陽。  沒有工作和政敵的日子實在悠閑得過分,周暮時有時能從下午枕著陽光睡到第二天清早晨曦鑽進窗弦,為了遠離輻射,他把通訊器和其餘電子產品都鎖進了櫃子裏,每天捧著厚厚的紙質書坐在沙發上看,絲毫不關心外界的風雲變幻。  對他來說,現下比鏟除敵人更難的是,怎麽讓自己多吃下一口飯。  每當飯點時刻,周暮時對著一桌佳肴升起嘔吐欲望的時候,就恨不得把遠在大陸中心的alpha揪過來扇兩巴掌。  最開始幾天,他有點擔心賀隅立刻追過來,而之後,又恨他怎麽還不過來。  這該死的效率,周暮時想到數據盤裏那些觸目驚心的檔案,有些輕蔑地想,或許他是怕了。  隨便,不來也好,總歸他也不是非缺一個alpha不可。  別墅裏住著一個外籍的老婦人,是母親介紹給他的beta管家,性格溫和而靈敏,很會照顧人,在周暮時捧著書發呆時,總會端上一杯熱牛奶,溫聲道:“您不要太心急了。”  周暮時翻了一頁書,盯著頁碼道:“我沒有。”  “好吧,那您不要總思考得太深了,對心情不好,前天預定的花今天該到了,您要不要去花圃看看,挑一塊位置移栽?”  周暮時想了想,放下書,起身往後院走了兩步,突然覺得一陣眩暈,站在原地不適地閉了閉眼睛。  管家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好,上前扶了他一把:“現在還早,不如先去休息?等吃了晚飯再出去看吧。”  周暮時點了點頭,推開管家的手,獨自扶著欄杆進了臥室。  房間裏點著很淡的熏香,是雪鬆的味道,他在黃昏的暮色下躺了一會,看著床頭畫著圈的日曆,慢慢醞釀出了睡意。  周暮時最近睡得多,夢也很多,紛雜的夢境裏總是出現同一個人的影子。  有時候是雨夜,有時候是清晨,有時在黑暗的吸煙室,有時在燈影昏黃的書房,夢裏的氣息太真實,他偶爾甚至會不想醒來。  這次夢發生在餐廳。  alpha抱著他在餐桌上,紅酒的味道很濃重,紗一樣籠在周圍,他聞到了熟悉的木香。  “情人節快樂。”  周暮時醒了。  他是被遠處傳來的一陣嘈雜風聲吵醒的,窗簾拉著,隻透出了天邊隱隱的燈光,他閉著眼聽了一會,感覺像是直升機降落的聲音。  那聲響慢慢小了下去,大概是運送貨物來的,或許是他訂的花。  周暮時閉著眼又睡了個回籠覺,可惜剛才的夢沒能繼續下去,這次他很快就醒了。  周遭一片黑暗,他睡過了晚飯時間,管家大概是叫不醒他,隻在床邊留了溫著的粥,散發出淡淡的食物香氣。  大概是真的餓了,周暮時居然久違地起了一點食欲,他撐著床慢慢坐起身,動作突然在一霎間停住了。  粥的香味裏,摻雜了一點別的味道,流淌在靜謐的空氣裏。  周暮時的身體猝然間繃緊,他左手捏緊了掌心,右手握住枕頭下的槍柄:“誰?”  窗簾後有一道影子飛快閃過,露出半個高大的輪廓,他抬起槍口對準那個方向,片刻沉默後,嘴唇微動:“滾進來。”  一陣夜風把簾子吹得輕輕掀起,窗後的人披著一身月光翻了進來,裹挾著露水和海風的氣息,慢慢靠近。  好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賀隅的輪廓在背光下顯得分外深邃,走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待到近前,周暮時才看清他的樣子。久別重逢,alpha毫無上位者的氣勢,軍大衣上滿是浸透的水跡,濕發貼在額角,幾乎像是剛從海水裏撈出來,下巴上甚至還有泥沙的痕跡。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是夢是真,他攥著槍柄問:“你來幹什麽?”  賀隅走到近前,單膝跪在床畔,抬手按下槍口,握住周暮時捏緊的左手,一點點攤開,如願以償地看見了食指上熠熠生輝的戒指,和掌心裏同色的藍寶石胸針。  手心裏的東西被取走時,周暮時的手指猶豫著蜷了蜷,沒有阻攔,他看著賀隅把胸針收進懷裏,然後從中掏出一朵沾了水的新鮮玫瑰,小心翼翼地放進他原本握著槍的掌心。  alpha深藍的眼睛像倒映著星空的海麵,低下頭吻了吻周暮時手指上細碎的星光,笑著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  “親愛的,我來向你求婚。”    正文完。  (這次是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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