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掛了通訊器,打著哈欠走進病房時,就看見賀隅低頭對著麵前的箱子發著呆。 他不禁有點擔心,自己上司會不會被一槍打傻了。 “長官?” 賀隅抬起頭,突然問:“現在是什麽時候?” “下午三點半,”助理回答,“原定有個慈善宴要去,不過已經來不及了,我已經發了道歉函去解釋。” 說著,助理又皺起眉:“剛才有線報發來,宴會廳內部有虞家人的可疑形跡,不知道是不是動了什麽手腳,你不去也好,省得再出事。” 話音剛落,賀隅先是沉默了一會,接著把目光轉到一旁的手提箱上,突然間臉色一變。 “查一下周暮時的定位。” 助理一愣,下意識照做,片刻後表情也古怪了起來:“在……中央宴會廳。” 話沒說完,床上的男人就掀開被子跳了下來。 “長官!” 賀隅肌肉還處在麻痹狀態尚未完全恢複,肢體不甚協調,跌跌撞撞地衝到門邊,推開上前來扶他的助理,眼神沉得可怕,道:“調車來,現在。” ** 周暮時晃了晃紅酒杯,看見了自己模糊的倒影。 桌對麵坐著的beta男人,就是姓劉的副秘書長,兩人打了半小時的機鋒,彼此間差不多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但都沒把話說得太滿。 上了年紀的人總是更謹慎些,周暮時在過往的合作中對對方的性格有充分了解,此人家世不輸給程還青,甚至在政界的經驗和人脈要更豐富些,最大的缺點是優柔寡斷。 不過是人就有野心,尤其是當機會朝他拋來橄欖枝的時候。 玻璃酒杯在半空輕輕碰撞的那一刻,周暮時此行的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從包間出來,站在門口時,腕上的通訊器第三次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麵不改色地按掉了,和麵前的男人禮貌道別之後,執著手杖往走廊的另一頭緩步離開。 沒走幾步,轉過一個拐角,站在電梯門前時,通訊器的提示音鍥而不舍地響了一個開頭,又陡然靜默了下來。 周暮時腳步一停。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通訊器左上角的信號在這裏消失了。 …… 宴會廳一層的電梯間裏,一片死寂的安靜,仿佛與一牆之隔外滿廳的人聲笑語牢牢隔絕開,連空氣都是滯悶的,掩住了暗處的呼吸。 突然間,“叮”一聲響劃破了寂靜,樓層指示燈從上而下亮了起來,在數字1上停下。 子彈悄無聲息地上了膛。 緊接著,那扇緊閉的金屬門在麵前緩緩地打開了—— 明亮的轎廂裏空無一人,隻一根閃著銀光的手杖,慢慢滾了出來。 ** 宴會廳五樓是一個個單獨的包廂,走廊回環曲折,空蕩冷清,周暮時一邊扶著牆往前走,一邊找著斷斷續續的信號,給安保部門發去了消息。 現在的情況有些糟糕。 他能確定的是乘電梯下去一定是最危險的選擇,樓道也很有可能布著埋伏,而姓劉的離開之後,底下盯梢的人沒了顧慮,或許很快會上來。 哪裏都不安全。 而他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omega,腿腳又不方便,無異於一個人型活動靶。 周暮時來這裏完全是臨時起意,就算有人要對付他,也來不及設下埋伏,除非…… 他想起了來時碰見虞敏,對方奇怪的臉色和眼神,不用思考就自然明了了其中的曲折。 太大意了,周暮時皺著眉想。 慈善宴會不允許保鏢入內,安保措施也一向完善,卻沒想到虞家還有這個本事混進來。 他大概跟“虞”這個字犯衝。 正當他思考著撬開電子鎖先躲進一間房的危險性會有多高,麵前的走廊上突然走來一個侍應生打扮的青年。 周暮時慢慢停下了腳步。 此時此地,這樣一個人出現在這裏,簡直是明晃晃寫著“古怪”二字。 “先生,有什麽需要幫您的嗎?”對方看見他,端著托盤迎了上來。 周暮時沒有回答,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的人靠近到兩步以內,不動聲色地捏住了袖口。 青年微微笑著,放在托盤下的手一點點抬了起來,走廊狹窄而安靜,玻璃切割的牆麵上反射著昏暗的燈光。 “嗤——” 一聲輕響,利刃沒入皮肉的聲音。 周暮時泛白的指節還沒鬆開,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侍應生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血從刀尖上滑落,在大理石地麵上濺開,蓋住了倒映出的高大人影。 “我是不是沒來晚?” alpha熟悉的嗓音響起,周暮時看著麵前不知從哪裏出現的男人,眨了一下眼睛,緩緩放鬆了身體,“嗯”了一聲。 賀隅把沾了血的短刀隨意甩了甩,收進懷裏,抬起另一手要摟他過來,問:“嚇到了嗎?” 周暮時讓了讓身體,道:“沒有。” 賀隅笑了,正要說話,卻突然間察覺到什麽,低下頭一看。 omega雪白的襯衫袖口處,正探出了一截閃著電光的三棱軍刺,看起來凶厲無比。 周暮時臉上沒什麽表情,鎮定地關上了電源按鈕。 “……”,賀隅挑起眉道,“你哪來的管製軍械?” “買的。” “這東西太危險,”賀隅衝他伸出手來,隔著袖子握住了刃尖,慢慢抽了出來,“給我,你用這個。” 周暮時低下頭,看著被塞到掌心裏的黑色手槍,抬眼看向麵前的alpha。 “你用得很好,應該不用我教了。” 周暮時微微一哂,把槍收進了口袋裏。 白色的合金門後,是空蕩蕩的樓道。 “就這樣下去?”周暮時問。 “你想乘電梯也可以,隻是比較麻煩,”賀隅看了看他的腿,“我抱你?” “不用,”周暮時拒絕,“你確定這裏沒人?” “原本有,現在幹淨了,畢竟我就是從這裏上來的。” “那走吧。” 五層的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在逃生的時刻顯得比平時要漫長得多,更何況周暮時走得慢。 賀隅看起來一點也不著急,毫無身陷埋伏的危機感,與腿腳不便的他保持步調一致,一階一階地走過隻有兩個人的空間。 他說的對,這裏真的很幹淨,除了牆麵上偶爾出現的幹涸血跡,和拐角處一動不動的陌生人軀體,淡淡血腥氣中夾著alpha的信息素,昭示著不久前發生在這裏的一場短暫械鬥,結局是單方麵的勝利。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彼此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走到三樓時,周暮時突然停下腳步,開了口:“你……” “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話音剛落,兩人的表情同時一變。 安靜的樓道裏落針可聞,片刻後,水泥崩裂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周暮時眼前一花,還沒做出反應就被alpha騰空抱了起來,飛快往樓底衝去。 細微斷裂聲連綿成一片轟隆巨響,伴隨著下落的牆皮石塊追逐而來,身後的樓道頃刻間塌陷,眨眼成了可怖的斷壁殘垣。 周暮時感覺到有沙礫落進了脖頸間,額頭被掉下的石頭劃出血痕,四周的牆壁似乎都在強烈震動,仿佛一場末日,但一切都沒耳畔賀隅的心跳來得更響。 alpha幾乎是在不顧一切地跑向樓梯盡頭,緊箍著他肩背的手臂宛如烙鐵,周暮時透過對方的肩膀看見背後驟然間掉下的巨大石柱,一聲驚叫卡在咽喉,指尖掐破了掌心。 賀隅身形一晃,踩著尚未斷裂的扶手一躍而起,在轟然墜落的廢墟裏抱著他滾進了樓梯底下。 然後是被殘垣封鎖住的空氣與黑暗。 周遭一陣劇烈搖晃,崩塌聲過了許久才逐漸歸於平寂,周暮時眼前黑了片刻,從眩暈裏回過神來,咳嗽了兩聲,努力眨了眨眼睛,隻看清了alpha近在咫尺的脖頸。 他一隻手被錮在對方懷裏,另一隻手則被不知什麽東西壓住了,隻得低下頭用唇貼在賀隅頸側,感受到溫熱脈搏的瞬間,閉上眼慢慢鬆了一口氣。 擋在身前的人一動不動,周暮時什麽也看不清,努力仰起頭,喚了一聲:“賀隅?虞淵?” 沒有聲音。 他心裏微微一沉,又撞了撞對方的下巴,依舊得不到回應。 周暮時一點一點,把被錮住的手抽了出來,揚起對著賀隅的臉狠狠扇了一巴掌。 清脆聲響過後,一道沙啞的男聲在耳畔響起:“疼……” “疼就別睡,”周暮時的語氣聽起來比平時更冷硬,“你受傷了嗎?” 賀隅沒回答,過了一陣才緩緩反問:“你呢?” “沒有。” “嗯,”他說,“我也沒有。” 周暮時不說話了。 額頭上傳來溫軟的觸感,賀隅的唇在他眉心掃過,蹭到額角的傷口,低聲道:“別皺眉頭……疼不疼?” 他的語速放得很慢,好像一字一句都很費力氣似的。 周暮時感覺胸口一梗,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又睜了睜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聽見自己的聲音帶了一絲顫抖:“你到底有沒有受傷?” 身上的人又沉默了,這一次,很久沒有再傳來聲音。 像是睡著了。 手心裏一片濕黏,是血液。 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