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香刻不容緩的調頭往最近的礁石走去,手腳並用的笨拙的爬上礁石,仔細檢察衣服上、腿腳上是否有不幹淨的東西,涼風吹來,布料輕拂在手臂上,他幾乎又要跳起來,冷汗涔涔的防備的抖了抖衣袖,發現沒沾上別的,頓時鬆了口氣。沈破浪狀似眼盯水底,其實一直偷偷餘眼觀察他,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濃,一見他望過來,立即垂下頭作專注狀。“喂,我們回去吧。”沈破浪端著平靜的麵貌走過去,仰頭望他,慢悠悠道:“你聽說過一種海蛇麽?身體大約一米來長,顏色就像你腳下這塊礁石,要是它伏在石上,不注意你絕對不會發現它。那東西雖然沒有花雷大,但卻是有巨毒的,被咬的人十有八九沒命。”這人真壞透了!蕭香緊張的四下張望,下意識的蹲下身靠近他,語帶婉求道:“回去吧好麽?風有點涼了……”沈破浪撫了撫他潮濕的長發,暗斥自己的粗心,他才剛病好,現在又渾身濕透的,可千萬別又燒了。躍上岸,拉著他的手腕返回。踏上石子路時,蕭香放輕鬆了,倒退著走,仰望天際上冉冉上升的朦朧淡月,和著耳邊清晰的海潮聲,有點感懷的輕念道:“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我不正在你旁邊麽,相思什麽?”沈破浪痞笑,伸長手臂把他攬到身邊,猛地低頭在他唇上啄了啄,又故意貼近他耳邊低沉說:“其實張若虛的‘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比較適合此景,是不是?”“……”蕭香一寸寸遠離他,轉身疾步朝亮了燈的小樓走,慶幸夜色掩飾了他的困窘,不開口便不會泄露情緒,可心裏卻有頭小獸正張牙舞爪的想撕了那人麵狼心的姓沈的怪物!第30章三七和十一還在樓下的畫室,蕭香頗苦惱的坐在二樓挑台的石板上發呆,想著今晚該睡哪兒,內室那張硬邦邦的木板床睡一晚下來恐怕骨頭要散了。“先去洗澡換身衣裳,我下樓看看。”沈破浪說罷便轉身。蕭香憤恚的瞪著他輕快利落的背影,眼睜睜看著人消失在樓梯口,他又無聊的對著夜幕發起愣來,甚至還有心思記憶北鬥七星可能出現的方位和時間,難得天時地利人和,不知會不會有眼福?“啊……”低低哀歎一聲,他滿身瑟縮的無比笨拙的手腳並用的從窗口爬進屋裏,在內室轉了一圈,隨手從書架上抽了幾本書,三兩下從頭到尾,心浮氣躁的靜不下來,又走到外室,站在那垃圾似的堆滿畫紙的木台邊,一張張翻看,有鉛筆素描、炭筆速寫、淡彩、水粉,還有油彩甚至仿古顏料畫,基本都是刻畫某個局部的素材。另一張梯形石台上則淩亂放著半圓型鋸子、筆型鑽頭,能進行45度切割的裁切台及各種材料、黏合劑、幾個半成品的雕塑等。咚!身後突然一聲悶響,蕭香驀然轉過頭,沒見人,走進格架上仔細搜索,除了整齊放置的一排排油桶、棕蠟、油漆及各種粘土及小型石材外,沒別的東西,心想可能是幻聽了,不禁狠敲自己腦門,似乎到了島上後,自己本就不高的智力銳減得可跟白癡媲美了!暗籲一氣,他氣餒的將額頭抵上冰冷的鐵架,忽然又一聲悶響,伴隨著一道液狀體洋洋灑灑罩頭淋了下來,濃重刺鼻的化學味飄散開來,他慌忙伸手去摸,手上黏黏膩膩的赫然是綠色油漆。顧不得想其他的,趕緊仰起頭不讓漆流到麵上,誰知這一仰,當場又嚇僵了,格架頂上盤著的黃色物體分明就是花雷!沈破浪!蕭香心裏哀嚎。不需要的時候老在身邊轉悠,需要的時候影子都不見!正當他跟花雷僵峙時,沈破浪推門而入,驚愕又倍感滑稽的看著他無比狼狽的模樣,視線往上一轉,臉色頓時陰了下來,手指往窗口一指,喝斥:“花雷,還不快出去!”花雷搖頭晃腦的擺著碩長的身體滑出窗外。“我才下去多久啊,就弄成這樣了。”沈破浪無奈又好笑,飛快跑進內室拿了條幹淨毛巾,幫他把濺到額上及手臂上的幾滴紅漆抹掉,再裹住頭發讓他壓住,隨後開始滿屋子翻箱倒櫃,直接翻得滿室狼藉。“你找什麽?”蕭香忍不住問。“可以洗掉油漆的東西。”沈破浪氣惱的一腳踢飛椅子,耙耙寸短的頭發,蹲到他跟前道:“你在這兒等會兒好麽,我去車庫拿點汽油。”“不。”誰知道那條蛇還在不在附近!蕭香垂頭思索了片刻,走到石台前,拿了剪刀又返回,遞給他:“幫我剪了。”“別剪!”沈破浪不假思索的拒絕,“洗掉就好了。”“不行,我受不了,惡心死了!”蕭香把毛巾拉開,嫌惡的看著上麵一團團暗綠色印跡,一想到自己的頭發浸了這惡心的顏色便禁不住寒戰,拉了張椅子坐好,閉上眼催促:“快點!”“真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光頭的模樣?”沈破浪問的同時,剪刀也毫不猶豫的把那粘乎的馬尾給斷了,還好意的用廢紙抱起來放在他麵前:“拿著。回頭叫人弄幹淨了收藏起來,好歹也留了那麽多年了。”蕭香眉頭攢起,看也沒看便狠狠甩到地上,心浮氣躁叫:“別廢話!”沈破浪揚眉,雖有把十一的宣紙圍在他頸間,開始一縷縷的把變硬結塊的頭發剪斷,安靜的室內隻聞一聲鈍重的機械聲,哢,嚓,哢,嚓,那頭原本烏黑順滑的長發幾分鍾時間內便歸入塵土了,隻剩下幾乎可見頭皮的短發茬兒。“好了?”感覺頭上沒那刺耳的聲音了,蕭香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了,心裏嚴重的落差讓他落落寡歡,睜大眼瞧著地上的發絲,眼中染了層難以言喻的傷感,這頭發不僅是他和外婆的共同財產,也是他二十幾年生活的見證,以前一直小心翼翼護著不肯讓人動,並非他多喜歡留長發,而是習慣成自然。他用他自己獨特的方式去愛那個至親的優雅精致的老太太。沈破浪轉到他麵前,略帶驚奇的打量他的新造型:那顆與光頭相差無幾的腦袋瓜子小巧玲瓏的,配著這張精致臉孔,活脫脫一個剛長成的美少年,帶著些許青澀,卻色香味俱全。用幹淨的右手搓了搓他的腦袋,沈破浪笑著:“造成很新鮮,看起來像剛從牢裏出來的,嘿,別皺眉,你放心,不用多久就能長出來了,到時候讓發型師修修。先去洗洗吧。”“上哪兒?”蕭香愣愣的問,話一出口便被拖上樓梯了。三樓不似一二樓那般整層通透,它是功能俱全的,有浴室、廚房、影音室、餐廳、客廳,唯一類似的是狹長的臥室分內外室,中間用半幅水泥牆和高大散尾葵、一個大型魚缸隔著,兩式的牆體都基本無裝飾,隻除了幾幅大小不一的油畫;兩張寬大的木床上鋪著純灰藍色的寢具,一張淩亂一張整齊,但同樣鬆鬆軟軟的看上去很舒服;兩組原木衣櫃和兩張矮桌,桌上擱著台燈、書集和鬧鍾之類的物品,還有幾個相框。蕭香把衣物拿出來,撿了毛巾便進浴室梳洗,望著鏡子裏陌生又熟悉的麵孔,他有些失神。要是頂著這副麵貌出去,不知有沒有人能認出自己?或許他們記他的方式就是那頭長發吧。惆悵。不可遏止的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惆悵。這張臉,其實最像外婆……“蕭香。”門板被拍響,沈破浪的聲音傳入內,“已經二十分鍾了,該出來了。”蕭香掃了個白眼向門背,掬水朝鏡麵潑去,那張麵孔瞬時便被模糊了,他試著微微一笑,可怎麽也拚湊不出完整的笑容。歎了一下,套上睡衣褲,扭開門徑直走向床,慢條斯理的擦頭發。沈破浪知道他心裏一時難以適應,也不追問,坐上床沿伸手往他腦門上探去——頭發幹透了,又輕捏了捏他下巴,輕問:“要吃點東西麽?還是喝果汁?”“喝酒。”蕭香悶聲道。“……當我沒問。”沈破浪把毛巾拉開,“睡覺了好麽?”“好。”背對著他睡下。第31章島上的天色似乎亮得特別早,蕭香醒來時發現窗簾縫外天色已熹微,風很大,窗子沒關,吹得厚重的簾子撲撲響,而鍾上的時針才指向五點。裸露的手臂微涼,寒毛豎起,他拉緊被單朝身邊人靠近,繼續睡,一條手臂猝然環上他的腰間,把他收攏在溫暖的懷抱裏。蕭香以為他醒了,吃驚的抬頭看,卻見他睡得很沉,剛才那動作不知是下意識還是……對別人做習慣了?心裏忽然有些氣悶,忍不住把當初相處的他記得的點點滴滴毫無遺漏的翻出來,結果卻發覺他其實對他非常的好,幾乎是寵愛的好,細心又有求必應——雖然他沒開口求過他什麽。那時候他失眠很嚴重,夜裏常獨自坐在床上睜大眼睛對著黑暗,恐懼度過一宿,後來有一晚不知怎麽地讓他發現了,此後他便開始夜夜陪他看片子、聽音樂或者做些別的能轉移注意力的事,他甚至為他收集了整整一幅牆的唱片硬碟;還有當他帶他回沈家老宅吃飯時,他姐姐總愛出言相諷,說他年輕輕輕卻帶著個同齡的木頭娃娃,得不償失,他卻隻是笑笑,並婉求他姐不要欺負他……當初他隻狠狠地記著他的“惡”,那些“好”全被他擱棄在心底某個荒蕪的角落,他一直忽視它,而今,他們肢體相擁,他稍稍用心去看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心底一直有這個人的存在,不管是溫存的、懼怕的,亦或是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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