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磨坊這地方有個風俗,安葬親人,講究的是身體得全科。


    啥叫全科,就是不能缺了身體的任何一部分。


    都說下葬的時候如果缺了身體的哪一部分。


    等到下一輩子,再出生的時候,身體的那一部分還會缺失。


    就是身體原來缺哪裏,下輩子還缺哪裏。


    殘疾人的日子可不好過。


    尤其過去人都窮,全科的孩子都未見得家家能養活得起,有的孩子甚至剛一出生就被爹娘給扔了。


    更何況殘疾的孩子了,那說不得更是一扔一個準。


    過去日子苦啊,老百姓今生求不得平安富貴,總寄希望於下輩子能托生到富貴人家,做個全科人。


    所謂的全科人,說白了,就是身體健康沒殘疾,日子富貴榮華,子孫滿堂。


    像劉道雲媳婦這人,頭顱被日本鬼子給砍下去,按陳家磨坊的說法,都托生不了,沒下輩子。


    別人缺胳膊少腿的最起碼能托生成個殘疾。


    沒腦瓜子咋托生啊,那生下來還不嚇死幾個,豈不是連殘疾都當不成。


    但這樣的在陳家磨坊來說,也有辦法彌補。


    主打就是讓人人對下輩子都能有個盼頭。


    就是缺了哪個部位,如果這個部位還能找到,就把它給縫到身體上再下葬。


    如果找不到這個部位了,那就弄個紙紮的,給按到身體上。


    這也就是糊弄鬼差的。


    把身體給偽裝成全科人,鬼差來了,興許不仔細看,就給弄成個全科人呢。那不就賺了麽。


    起到的也就是一個心理安慰作用。


    過去人講究死後哀榮。


    劉玉藍這樣的人,愛憎分明不說,還比較容易走極端。


    她現在這狀態就有點半瘋。


    但也知道,人死了,都講究個入土為安。


    生前劉道雲兩口子沒享到福,死後,劉玉藍絕不允許他們就這麽去了。


    連下輩子都有可能因為身體殘缺,被連累到托生問題。


    所以劉道雲兩口子,包括小侄女四妞,劉玉藍都給好好的整理了一遍儀容。


    身體哪嘎達殘缺了,劉玉藍親自拿著針線全給縫合上了。


    即便‘在家裏’跟來的人,都是久經沙場,殺過人見過血的,可見到劉玉藍親手縫合屍體,也不由得感覺瘮得慌。


    背後總是涼颼颼的,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一地那種瘮得慌。


    但也知道,劉玉藍這孝心難得,倒也不會多說什麽。


    他們不敢仔細看這場麵,就幫忙把三荒子派來保護劉家人的胡子們,還有他們‘在家裏’派來保護劉家人的那些死難兄弟,都給草草地掩埋了。


    曝屍荒野,這可不行。


    這地方野獸多得很,現在他們如果不把屍體給埋了,回頭就得讓野獸給啃了。


    那可真就是死無全屍了。


    埋完了,每個墳頭都用木頭簡單地刻了字,標明這是誰誰誰。


    這還幸虧他們跟這些人都熟悉,不然,估摸著隻能寫‘無名’了。


    日本鬼子還在這附近掃蕩,他們沒那時間好好整口棺材啥的埋葬這些人。


    隻能等緩過這個勁兒,等有機會有能力的時候,再準備好棺材,重新安葬這些死難的弟兄們。


    雖然說人死如燈滅。


    可大略即便是這些活著的人,也想著今天我能幫這些死難的兄弟們一把,把他們給埋了。


    說不定明天,也有別人來幫自己一把,等自己有這一天的時候,也能有個好心人,把他們給埋了,別讓自己曝屍荒野。


    隻能說日本鬼子的屠刀下,老百姓們命如草芥。


    人人自危。


    都是活一天算一天。


    老百姓都不敢保證他們自己個啥時候死了,能有好心人幫他們入土為安。


    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呢。


    再說劉玉藍給劉道雲夫妻和四妞縫合好身體,又呆呆地坐了一會兒。


    才站起身來,抽出背後的長刀,在泥地上挖出兩大一小,三個深坑。


    ‘在家裏’的兄弟們想幫忙挖,劉玉藍揮揮手製止了。


    這或許是她今生唯一能為自己爹娘和小侄女四妞做的事情了。


    她慢慢地把“在家裏”兄弟們準備的樹枝墊在坑內,先輕輕抱起自己老爹劉道雲的屍體,安放進深坑裏。


    接著是劉道雲媳婦,最後是四妞。


    放好了以後,緩緩解下身上的墨綠色披風,輕輕撣了撣上頭沾染的灰塵,蓋在了劉道雲的身上。


    又從馬鞍子上解下包袱,從裏頭拿出幾貼膏藥,放到了劉道雲身旁。


    拿出給劉道雲媳婦買的藍布大褂,蓋到了劉道雲媳婦的身上。


    最後把包袱皮輕輕抖了抖,蓋到了四妞的身上。


    劉玉藍最後留戀地看了又看。


    在他們的身上蓋上了樹枝。


    灑下了第一捧土。


    身後跟著的“在家裏”的漢子們,紛紛幫忙往坑裏填土——


    最後,劉玉藍望著眼前兩大一小,三個新聳立地墳包,淚如雨下。


    跪倒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哽咽著說道:


    “爹,娘,女兒要給你們報仇雪恨去了。


    如果我不死,我必回來,重新厚葬爹娘。


    若不孝女就這麽死了,那咱們一家子,隻能在九泉之下團聚了。


    爹、娘,四妞,你們如果沒有走遠,還能聽見我說話,那就再等我一等。


    爹,娘,女兒這就去了!


    如果你們在天有靈,請務必指引我找到殺害你們的那些日本鬼子,讓我能手刃仇人,替你們報仇雪恨!”


    “咣咣咣——”


    跪地上又磕了三個響頭。


    劉玉藍才站起身來,攥緊手裏的長刀,喝道:


    “今我欲與殺害我爹娘和兄弟們的日本鬼子決一死戰,不死不休!


    替所有死難者報仇雪恨!


    願意跟隨我去者,請上前一步!


    不願者,請自行離去!”


    “我願!”


    “我願!”


    “我願!”


    “我願!”


    ······


    所有人異口同聲,喊著兩個字:“我願!”


    劉玉藍看著這些跟著自己出生入死地弟兄們,眼含熱淚,高呼道:


    “好,就知道弟兄們沒一個是孬種!都是好樣的!


    走,跟我去殺日本鬼子去!”


    “走!”


    “走,殺日本鬼子去!”


    “跟日本鬼子不死不休!”


    所有人翻身上馬。


    “在家裏”最擅長追蹤的馬二,循著日本鬼子留下的蹤跡,策馬頭一個衝了出去。


    劉玉藍等人隨後緊緊跟上。


    殺害劉道雲他們的那一隊日本鬼子,還真不是奔陳家磨坊來的。


    他們是去附近的蘇家粉坊方向。


    這時候正把蘇家粉坊裏頭的粉匠和那些打雜的小夥計們,都集合到一起,耀武揚威地訓話呢。


    不光訓話,他們為了訓練新來參戰的日本鬼子的膽量,拽出來幾個粉坊打雜的小夥計,讓那些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放狼狗咬。


    這些新參戰的日本鬼子兵,紛紛以此為樂。


    他們還感覺隻有幾個小夥計不過癮,索性把蘇家粉坊所有的人,都給放出來,讓他們在前頭使勁跑。


    有那跑得慢的小夥計,被狼狗追上,就讓狼狗給分食了。


    跑得快的也沒個好,直接讓日本鬼子給練準頭,開槍打死了。


    整個蘇家粉坊裏,就跟那人間煉獄般。


    充斥著慘嚎聲、呼救聲,狼狗的嗷嗚吞咽聲。


    更夾雜著日本鬼子陣陣惡魔般的殘忍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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