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陳厚魁倒不是就跟孩子爭那點吃的。


    從孩子小時候,啥好吃的,他寧可自己不吃,也都盡量可著孩子吃啊。


    要麽說,這孩子打小就不能慣著。


    這種慣著,不是說隻能有錢人家慣孩子。


    那沒錢人家,就跟陳家似的,窮,但是有一口好吃的,大人不吃,盡都給孩子吃;有啥活,但凡大人能幹的,不讓孩子幹。


    久而久之,孩子就認為,好東西都給我吃,活你幹,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你瞅瞅,現在陳家哥倆不就是這樣麽。


    過去年代,吃個魚呀,肉的,多稀罕呢。一般人家都吃不起。


    照理說你給你爹多少送點能咋地,是那麽個心意。


    哎,人家哥倆就能領著自己媳婦,腮幫子一甩,大嘴一張,盡著自己吃。


    要真是兩家離得遠,也不說啥了,太遠了不好送啊。但是就一個村子裏頭住著,幾步就走過去了。


    多的咱不說,還不能少送兩塊,讓老爹享受享受孝敬。


    那兒媳婦不是陳厚魁親生的,想不起來也就罷了,但是倆兒子也這樣,他心裏能好受麽。


    但是兒子遇到危險了,他也得硬著頭皮上啊。


    雖然看見高老杆拿著王八大蓋槍,心裏也挺害怕。


    也隻能滿臉堆笑地:“大兄弟,你瞅瞅,我這兒子嘴拙,說不出來啥好話。您呢,甭跟他一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要說都是我這當老子的沒有教育好自己兒子,我這給您賠罪了!


    來,大兄弟,跟我家去,我讓我那媳婦,給你炒幾個好菜,咱哥倆喝兩盅。”


    高老杆還真就又饑又渴,也真就想吃點飯,再喝二兩小燒歇歇腳。


    想著畢竟這是陳家磨坊,也不知道陳家在這村子裏頭,有沒有啥相好的人家。


    萬一真把陳勤打死了,陳家能找來村民幫忙。


    他可就一個人來的,雖然有把槍,但也怕雙拳難敵四手。


    又瞅了瞅陳勤家,這可真叫家徒四壁啊。


    那是啊,幾個人大吃二喝的,啥家底扛他們這麽造啊,那家裏頭稍微值點錢的,都賣光換吃的了。


    陳勤家這樣,也不見得能弄出來啥飯菜,最重要的,有沒有飯菜都不一定。


    他不想在這吃飯,實在也是這屋子裏太埋汰。


    高鳳蓮懷孕了,那是一動不動啊,能躺著絕不坐著,根本不帶收拾家裏頭的。


    孟三丫連自己的臉都不是每天洗的,那更不可能替她收拾啊。


    陳勤陳儉也都是懶漢。


    這屋子裏頭造的,比豬窩強不到哪裏去。


    高老杆也是藝高人膽大,他也不怕去了陳厚魁家裏有啥危險。


    就說:“那行吧,去就去吧,再咋地說,你們陳家幫我照顧了這麽長時間的女人,跟她肚子裏頭的孩子,那我也得多少有點心意。”


    他看著陳厚魁笑臉待他,他也不想節外生枝,剛才那都是陳勤自己個瞎叫喚,跟人家硬杠。


    男人麽,都好個麵子,那麵子下不去,他可不就想不顧一切,給陳勤來一家夥麽。


    就是一股子氣拱的。現在陳厚魁給他個笑臉,給他個台階下,他倒也不是那弑殺的人,就非得把陳勤打死啥的。


    要說他膈應不膈應陳勤,那肯定膈應啊。


    本來高鳳蓮是他碗裏的肉,臨離開家之前,他還特別給找了個田癟穀,那麽個不能人道的丈夫。


    就是怕別的男人,染指高鳳蓮。


    現在可倒好,高鳳蓮自己跟著陳勤跑了,他一麵氣高鳳蓮水性楊花,一麵恨陳勤勾引他女人。


    但事已至此,能咋辦呢,要是他老婆孩子都還在,那他也未見得一定要領高鳳蓮回家。


    現在不是老婆孩子都跑沒影子了麽,那就得抓住高鳳蓮,跟她肚子裏頭的孩子,救命稻草麽。


    至少有這倆,不至於絕望啥的。


    雖然他不是很喜歡自己的老婆,但是在一起二三十年,也不是機器人,多少肯定還是有點感情的,就算不能說有愛情,親情總有吧。


    那兒子女兒的,他也疼啊,自己的骨肉,說拋下他,就拋下他,他心裏能好受麽。


    多少有點心灰意冷,也無所顧忌了吧,跟著陳厚魁就回家去了。


    到了陳厚魁家,陳厚魁後來娶的媳婦曹寡婦,就出來了,那瞎眼老太太姑奶奶也被扶出來了。


    過去那農村婦人,哪裏見過穿得這麽好,這麽氣派的男人呢,畏畏縮縮地,陳厚魁就吩咐曹寡婦:“去做點菜,再打上二斤高粱酒,我跟這大兄弟整兩盅。”


    人家高老杆還人模人樣的,見了姑奶奶,還跟著問好,親熱得跟八百年沒見過麵的老姑舅親似的。


    陳勤他們四個人也跟著回來了。


    再咋地不懂事吧,老爹是替他們平事情的,也不能讓老爹自己把人領走了,他們在家幹等著呀。


    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麽,雖然都不算咋孝順,但是這四個人,也跟著來了。


    孟三丫最高興,請客人吃飯,那她最少可以在廚房偷點菜吃呀。


    精神抖擻地,進了廚房,就要大展身手。


    曹寡婦看見她進來了,嘴角一咧,啥玩意啊,就往廚房裏頭鑽,誰還不知道她啥德行咋地!


    那村子裏頭都傳遍了,這孟三丫專門偷廚房的。


    過去農村有個啥紅白喜事,沒有下飯店的,都是自己家請掌勺的大師傅,給做飯做菜。


    再請幾個幫忙摘菜洗菜切墩的婦女,還有幾個關係好的小夥子,跑堂端個菜啥的。


    人家那切菜洗菜的婦女,一般都是主家請的,看誰愛幹淨,跟自己家關係好那才請呢。


    因為這摘菜切菜啥的,也有講究。


    你這摘菜,你是摘掉浪費的多呀,還是少呀;切菜的時候,你這刀工好不好呀;還有你切的菜,是能顯得菜更多,還是切得顯得菜更少啊,那都有說道。


    大家本來就沒人請孟三丫去幫忙。


    一個是嫌她埋汰。再呢,她不是本村人,不知根知底的,人家也不願意用她。


    照理說,人家沒請你,你就別往人家那裏湊合唄,她不,她就想吃點好吃的,那農村也就有紅白喜事的時候,才能吃到啊。


    一般有人想去吃的,都是隨個禮,隨完禮了,主家請你吃個席。


    孟三丫呢,沒錢隨禮。再說,她有錢還想著買點啥好吃的呢,那裏舍得隨禮呀。


    哎,她就想了個招,我給你幹活,摘菜,洗菜,切菜,端盤子,我啥都能幹,就是呢,在廚房的時候,我得邊幹邊吃。


    人家不願意用她,她非得賴賴唧唧的,就要幹。


    農村人都好臉,也不好意思就說硬不讓她幹呢,再加上辦紅白喜事,那都不好跟人起爭執。


    就硬著頭皮用她唄。


    好麽,這下子,凡是請過她的人,就沒有腸子沒悔青的。


    她把人家廚房那菜,能吃兩三大盆。也不知道她瘦了吧唧的,都吃哪裏去了。


    最神奇地,吃那麽多,她,竟然還沒有撐死!


    所以,孟三丫一進廚房說自己要幫忙,那曹寡婦哪敢讓她幫忙啊!


    本來分完家了,家裏就不寬裕,拿不出來多少錢買肉。


    偏偏陳厚魁為了好好招待高老杆,還特意點的要有肉菜。


    這好容易心疼地買了點肉,萬一都讓孟三丫給吃了,那客人吃啥呀!再買,哪有那麽多錢呢!


    就跟孟三丫說:“哎呦,你可快別動手了,就這倆菜,一會兒我就扒拉完了,你就在外頭等著吧,甭進來了!”


    就憑孟三丫對吃的執著勁,那她能幹:“不不不,我是小輩,哪能光坐著享福,不動彈呢。我來炒菜吧,你去歇著,今天就讓大家夥嚐嚐我做的菜怎麽樣!”


    你瞅瞅這她還挺客氣,挺會說話的。要是那不知道她是啥人的,還得以為她多孝順呢。


    曹寡婦為了待會菜端上桌子的時候,盤子裏頭還能有菜,絕對不能讓啊,萬一讓真讓她抄了,待會她一股勁給吃沒了,咋整啊!


    倆人撕撕吧吧的,都寸步不讓,就推搡起來了。


    那曹寡婦可也不是個善茬,過去那年代,再是溫柔體貼小意的人,帶個小孩當了寡婦,就沒有不變厲害的。


    不厲害,就等著別人給你吃幹抹淨吧!


    所以這曹寡婦也是老潑辣了,根本就不是村子裏頭那愛麵子不好意思爭執的婦人。


    孟三丫一直跟她推推搡搡的,她也煩了,咣當一腳,就把孟三丫,給踹門外去了!


    就聽門外“哎呦”一聲,這聲音可不是孟三丫呀,這是個陌生人的聲音,就聽那人喊:


    “哎呦哎呦,我腿讓這娘們砸斷了,你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我一個都不會放過!老子要全崩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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