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算起來也就陳厚魁離家的第二天,七姑娘心裏惦記著妹妹老瘋子,想著都到臘月了,馬上就要過年,自己妹妹家裏,肯定連年貨都還沒錢置備呢,陳儉丟了快半年,老瘋子有的時候,想起來也會問陳儉上哪裏去了,畢竟母子連心。


    她讓家裏的車夫套上大車,帶了兩床新被,又拿了幾件兒子穿剩的衣服,讓家裏給準備了十斤豬肉,一袋白麵,一袋子粉條,拿了幾袋糕點和糖果,去了陳家。


    老瘋子看見七姐來了,隻去搶那糕點和糖果,也不和七姑娘說話,七姑娘也習慣了,並不計較。


    陳秀秀見七姨又拿這麽多東西來,忙張羅著讓她坐下,眼瞅到中午,七姑娘住的地方離陳家總有十多裏路,想留七姨吃個飯,可家裏一點油都沒有了,就說:“七姨您坐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


    七姑娘不知道陳秀秀去幹啥,就說:“那你去吧。”


    老瘋子和大兒子陳勤,邊吃糖果邊拿眼睛瞟著七姑娘,這時見陳秀秀拿著油瓶子走了,狡猾的想,可能七姑娘是要在家裏吃飯,那麽多好吃的,豈不都要讓這個女人吃沒了嗎!


    她也是沒吃沒穿的日子過的,窮得也吃不到什麽,有了吃的,總怕別人搶沒了。


    就跟陳勤悄悄的說:“陳勤,這個老太太要在咱家吃飯,她一吃,好吃的就該都沒了,咱們就什麽都吃不著了。


    你姐去借油了,咱們趁你姐不在家,用涼水把這老太太轟出去,她就不在咱家吃飯了。”


    陳勤八歲了,多少懂點事了,說:“那是七姨,對咱們很好的,好吃的也是她送來的呀,再說,姐知道了該生氣了。”


    老瘋子鼓動陳勤:“你姐不是出去了嗎,這事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啊。哎,要是不潑她,我就不讓你吃糕點了,都是我的!”


    她說著,就真把所有的糕點和糖果,都往自己懷裏抱。


    陳勤一來怕真的不讓他吃,二來正是調皮的年紀,聽說潑水,覺得很好玩兒,趕緊說:“行,娘,我聽你的。”


    兩個人就去了廚房,七姑娘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呢,隻見陳勤端個盆,老瘋子也端個盆,盆裏都是水,嘩的一聲,竟全潑到自己身上了,從頭到腳全都濕透了。


    她倆嘻嘻哈哈的,又去水缸裏舀水,又來潑她。


    老瘋子還邊潑邊罵:“死老太太,你趕緊給我走!快走,別在我家吃飯,我家的好東西都讓你吃了,我和孩子吃什麽啊!”


    然後,又是一大盆冷水,兜頭潑下來。


    正是臘月裏,七姑娘雖然在屋裏,身上也冷成一團,氣得哭著說:“老瘋子呀,姐姐不是來吃你飯的,是給你送東西的,七姐不吃你的飯,你別潑姐了,姐馬上走!”


    開了門就跑了出去,哽咽著喊趕車的:“咱們走,回家!”


    趕車的車夫,看七姑娘身上往外冒白氣,那是因為外麵的溫度低,衣服馬上就要結冰了才會那樣。


    不敢細問,隻把個自己趕車穿的,老羊皮襖脫下來給七姑娘披上,忍著冷,飛快的趕著大車回齊家了。


    等陳秀秀借了油,回來問陳勤:“七姨怎麽不吃飯就走了呢?”


    陳勤哈哈大笑,老瘋子使勁瞪他。


    她雖然瘋,但多少還是有點怕陳秀秀說她。


    她一瞪眼,陳勤憋住笑,跑了。陳秀秀莫名其妙,想問老瘋子也問不出來什麽,七姨也走了,也就不問了。


    話說七姑娘回到家,因為是自己親妹妹潑的水,不能跟任何人說,心裏卻又憋屈,回來的路上,多少也受了點風寒,到家就病倒了。


    躺炕上動也動不了,頭疼,流鼻涕,也就是現在說的重感冒。


    可巧,有個平時一起打牌九的,叫張三,湊了個牌九局,還缺一個人。


    就派自家的小丫頭來叫七姑娘。七姑娘心裏憋的慌,也想著上外麵去坐著玩一會兒,散散心,就不顧自己身體不舒服,穿了一件大皮襖就去了。


    這牌九可就打到後半夜了,張三他們本來留七姑娘,說:“老姐你再玩兒會吧,等天亮了再回家。外麵黑燈瞎火的不好走。”


    張三家離齊家可也不太遠,大概不到一裏地。


    七姑娘玩的時候不覺得,這一不想玩了,馬上感覺身上哪裏都難受,就說:“不了,張三兄弟,我回去了,也沒多遠,撒泡尿功夫就到家了。”


    平常玩到後半夜,七姑娘自己也回過家,所以出來了並不怎麽害怕,想一個老太太,打的牌九也是小錢,並不曾大賭,可也不能有人惦記。


    誰想,七姑娘還就想錯了,真就正有人在這惦記著她呢。


    七姑娘走到半路,就看見幾個人,過來喊她名字,沒等聽清楚呢,其中一個人,拿手拍了她頭一下,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幾個人扯著她,就往西山上去了,那西山上是個墳圈子,大多是些窮人葬在那裏,別說平時沒什麽人,現在是臘月裏的深夜,可更沒什麽人了。


    那些人把七姑娘扔在墳地裏,把她大襖兜裏裝的那點賭資,全掏了出來,把墳上別人家給死人燒的紙灰,包了一包,放在了七姑娘的兜裏,拍拍手就走了。


    也是命不該七姑娘凍死在這,可巧有個喝醉酒的老頭,趕個車在這一帶迷路了,走到後半夜也沒走出去,總是繞來繞去的,過去說是讓鬼打牆了,說鬼一齊把手捂住人眼睛,讓你往哪轉,你就隻看到哪的路。


    老頭正在這轉,看見幾個人打這往出走,他迷了一晚上,就也不管是人是鬼了,就想找著路好出去。


    但是那幾個人跑得飛快,他也喊不住,剛巧走到七姑娘腳底下,那馬就不走了,站在那裏。


    老頭跳下來一看,媽呀,是個老太太。


    酒也嚇醒了一半,就抱著七姑娘搖,過去有拐賣人口的,專拐賣小孩的就叫拍花子的,用點藥抹在手上,一拍小孩就自己跟著走了,或者直接把小孩拍昏迷過去。


    七姑娘中的,大概也是那種類型的。這老頭怎麽搖也沒搖醒,老頭想了想,從車上拿下來喝剩半瓶的酒,猛喝一口,然後朝七姑娘麵上一噴。七姑娘一激靈,醒了,看眼前一個皺巴臉的老頭,嚇了一跳,“嗷”一嗓子:“你誰呀?”


    老頭也嚇一跳:“你是誰啊?深更半夜的不在家,跑這來,要不是因為你身上還有熱乎氣兒,我還以為你是個女鬼呢。”


    七姑娘朦朦朧朧的想起來,好像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但是那名字還是自己在娘家的時候的小名,從結婚可再沒人喊過了,然後就是一個人,拿手摸了自己頭一下,就什麽也都不知道了。


    她看看四周,敢情是墳地,忙對老頭說:“我是齊家的大奶奶,不知道怎麽就到這了,你把我送回家,我家人不會虧待你的。”


    老頭哭喪著臉說:“但凡我要是能走出去,還用得著在這畫圈嗎!我讓鬼打牆了,找不到出去的路啊。”


    七姑娘隻好說:“那不如就等一會兒,天亮了,自然就解了鬼打牆了,咱們再出去。”


    七姑娘心想,都聽人說,要是讓鬼打牆了,男的撒泡熱尿衝四周一泚,女的不能用尿,把舌頭尖咬出血來,合著吐沫一噴,那鬼就跑了。


    但這老頭是個陌生人,再者七姑娘也就是聽人家那麽一說,自己也沒試過,所以也就沒提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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