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立刻緊張了:“什麽病?”何若龍喝了一大口湯,然後抬起頭對他笑道:“相思病。”小鹿沒有笑,隻挑戰似的盯著何若龍看,仿佛是要看出他是真心還是假意。何若龍不怕他看,繼續狼吞虎咽的吃麵條。及至把湯也喝幹淨了,他放下碗筷長籲了一口氣:“今晚兒在你這兒住一宿,明天早早的我就走。鎮裏還有不少的事情,我打算在年前就把它全解決利索。”然後他仰起臉對著小鹿一挑眉毛:“哎,我好像真能招來一個團!那幫狼一看我有槍有錢有委任狀,全活了心想下山——開始的時候還以為我是騙他們呢,全不信我。”小鹿慢慢的踱到了他的身後,抬手一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幹,雖然我隻是個營長,但是能幫上你的,我一定會幫。”何若龍向後一靠,閉著眼睛用後腦勺磨蹭了小鹿的腹部。又撒嬌一樣,用鼻子哼出了一聲很好聽的“嗯”。這天夜裏,兩人又是耳鬢廝磨的擠上了一張床。何若龍這一次回了跑馬營鎮,才發現自己已經睡不慣了那清清冷冷的大炕。胳膊腿兒伸出去,四周無邊無際,懷裏則是空空虛虛。這讓他的噩夢來得更勤了,夢裏他不隻是殺人放火,還會在霧氣茫茫的曠野中迷路,怎麽走也見不到光。他摟著小鹿躺一會兒,推開小鹿看看對方的臉,小鹿睜大了眼睛也看他。看著看著,兩人一起感覺到了不可思議,好像不知道人海茫茫,他們兩個為何這樣巧,居然就相遇了。但是也無話可說。何若龍隻是覺得自己愛小鹿,是哪種愛,該怎麽愛,他說不清楚,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小鹿倒是心中有數的,正因為有數,所以更不能說——他認為憑著自己的身體條件,大概隻適合和人精神戀愛,能夠和所愛的人同床共枕相擁入睡,已經是意外的福分了。何若龍是要早起返回跑馬營鎮的,所以小鹿起的比他更早。下床之後也不驚動他,窸窸窣窣的穿戴好了出門,他連張春生都沒叫,直奔了後院廚房,讓守在那裏的勤務兵燒熱水。等到熱水倒進洗臉盆和牙缸裏了,早飯也都擺到桌子上了,小鹿才去推搡了何若龍。何若龍,在理智上,也知道自己應該起床出發了,但是被窩裏太溫暖太舒服,他閉著眼睛哼哼,死活不肯真起。身上忽然一涼,是小鹿把他的棉被掀到了床尾。他在晨光之中露出長大白皙的裸體,背對小鹿蜷縮了繼續睡,胯間的家夥色做嫩紅,半軟半硬的拖在大腿上。小鹿的目光避開了他的下半身。從他的軍褲上抽出皮帶對折了,小鹿握著皮帶,從他的後脖頸往下緩緩的劃:“再不起來,我可抽你了!”何若龍睡意濃重的哼了一聲。皮帶一端向下劃,一路慢慢的劃到了盡頭。小鹿壓製住了自己的亢奮情緒,做出了他一直想做、而又一直沒有機會的舉動——他高高的舉起皮帶,同時咬牙切齒的低聲說道:”抽你的大屁股!”話音和皮帶一起落下,抽出了“啪”的一聲脆響。何若龍哀叫一聲,一頭滾進了床裏。這回捂著屁股坐起來了,他苦著臉說道:“真打啊?”小鹿把皮帶往床上一扔,紅著臉走出了臥室:“穿衣服,出來洗漱吃飯!”何若龍忙忙的洗臉刷牙,又狼吞虎咽的站著吃飯。小鹿見狀,便將一把椅子拖到了他的身後:“怎麽不坐?”何若龍彎腰對著他一撅屁股:“疼,給我揉揉。”小鹿伸出手,在他那飽滿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我——”話沒說完,院子裏忽然起了動靜。這麽早,不是來人的時候,小鹿走到窗前向外一望,隻見院門開了,一名連長先跑了進來,自己這邊的西廂房也開了門,是武魁披著大衣露了麵。推開房門探出頭,小鹿正要問個究竟,不料在他將要張嘴的一刹那間,又有一群人絡繹的走入院內,為首一人,竟然是程世騰!程家父子全都講究穿戴,這樣寒冷的天氣,程世騰下穿長靴馬褲,上身隻套了一件獵裝樣式的皮夾克,腦袋上又扣了一片瓦式的學生帽,乍一看幾乎有點俏皮。論形象,他的確是俊美的,但小鹿瞪著他,宛如見了惡鬼。程世騰身後的人,有軍裝有便裝,全拎著大皮箱。站在院內對著小鹿一笑,程世騰邁步走向了他:“從張家口回家,順路過來瞧瞧你,又給你帶了點兒東西。”小鹿心思一轉,想起這座縣城裏連火車站都沒有,無論怎麽走,都不可能“順路”。他不說話,程世騰也不以為意,直到他的身後忽然出現了何若龍的腦袋。這個腦袋讓程世騰大大的愣了一下,而何若龍望著程世騰和程世騰帶來的人與東西,也隨之局促的手足無措了。何若龍一直對程世騰有點怯,因為他是省主席的兒子,他有權有勢,他摩登漂亮,他來看小鹿,能帶著十幾大皮箱的禮物。他不知道程世騰和小鹿之間有著什麽樣的過節,反正他感覺程世騰看小鹿的眼神不對——他和草莽之徒打了好些年交道,狡猾的凶殘的、誠懇的忠義的、他全見識過。一個人再怎麽善於偽裝,眼神連著心,卻是難變的。這時,小鹿輕聲說道:“何若龍,你走你的。”何若龍答應一聲,轉身穿了大衣出了門。在經過程世騰時,他停住腳步,遲遲疑疑的喚了一聲“大少爺”。程世騰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幾乎是半睜半閉的,非常輕蔑。何若龍心裏一別扭,也顧不得再和小鹿道別,逃也似的快步走了。 第六十五章(下)何若龍一走,小鹿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本來麵目也露出來了。單手插在褲兜裏,他堵著房門說道:“大少爺,我沒有邀請你。”程世騰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麵前,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就算我是個過路的叫花子,這個天氣敲開了你的門,也也應該給我一口熱水喝。”冬天的風又冷又硬,聽了程世騰的話,小鹿無動於衷的舔了舔幹燥嘴唇,然後答道:“如果你現在是個過路的叫花子,我會直接活劈了你。”程世騰沉默了片刻,然後又說:“爸爸還讓我給你帶了話。”小鹿不耐煩的冷笑一聲,轉身向房內走去:“你也不必總拿幹爹來壓我。”在院中眾人的注視之下,程世騰快步尾隨小鹿進了屋。順手關嚴了房門,他望著堂屋桌上的殘羹冷炙問道:“吃過早飯了?”小鹿不假思索的答道:“是何若龍吃的。”程世騰起了興趣:“他怎麽跑到你這裏來吃早飯?”小鹿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言。而程世騰見堂屋左右各開了門,便推開其中一扇向內看了看,正看到了臥室床上淩亂的被褥。被褥淩亂,倒也罷了,問題是床頭擺了兩個枕頭。程世騰不動聲色,轉身又去推了另一扇門。書房內倒是整潔的,他走進去環顧四周,然後問道:“就這麽三間屋子?”小鹿看他像一家之主似的東張西看,心裏不由得暗暗有了怒氣:“是。”程世騰搖頭:“那怎麽夠住?”然後他在比較幹淨的書房裏坐下了:“我要喝茶,熱的。”小鹿站在堂屋一動不動,背對著房門咆哮了一聲:“小張!沏茶!”這一嗓子吼出來,窗玻璃似乎都嗡嗡的有了共振。張春生在院子裏聽得清清楚楚,連忙跑向廚房去找開水。開水是現成的,茶葉是常備的,不出三五分鍾的工夫,張春生就用托盤運進了茶壺茶杯。輕手輕腳的倒了兩杯熱茶放在書桌上,他偷著瞄了程世騰一眼,隨即像個黑影子似的,悄悄退了出去。小鹿這回也進了書房,筆直的站住了,他問程世騰:“幹爹對我有什麽話說?”程世騰抬頭對著他笑了:“讓你早點兒回家過年。”小鹿一聽這話,才想起的確是快過年了。程世騰又道:“你過來坐下,我又不吃人,你離我那麽遠幹嘛?我好容易來一趟,咱倆坐下說說話兒。”小鹿望著程世騰,黑洞洞的瞳孔裏,一點情緒也沒有;本來是很粗糙的嗓子,這一刻因為聲音很低很輕,居然也變得柔和了一點:“大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