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鹿長大了,褲衩卻還保留著先前的尺寸,薄薄的細白棉布緊繃在他圓滾滾的屁股蛋上,他那腰身依然細得隻有一撚,於是這褲衩穿了還不如不穿,穿了,反倒像是欲蓋彌彰,更要讓人聯想。從後方展開棉被一把裹住了小鹿,大少爺急得罵道:“瘋跑什麽,不怕凍死嗎?”然後他彎腰伸了胳膊一使勁,強行把小鹿攔腰抱了起來:“拖鞋脫了,腳往被窩裏縮。”小鹿充耳不聞,依舊隻是大睜著眼睛四處亂看,看了片刻之後,他開始狂喜的喘息。雪片也是可喜的,寒風也是可喜的,他終於又出來了!        第三十章 大少爺一路狂奔,把小鹿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院子裏照例還是沒什麽人,春蘭也沒露麵。大少爺抱著小鹿一路跑進了上房,一直把小鹿放到了臥室大床上。放下之後直起腰,他告訴小鹿:“屋裏裝上暖氣了,暖不暖和?”小鹿掙紮著坐了起來,想要環顧這所暌別了一年的房屋。可是在抬起頭的一刹那間,他從前方桌上的鏡子裏,忽然看到了自己的臉。起初他不相信那個披頭散發的影子是自己,所以直勾勾的盯著鏡子看了半天。這麽看還不夠勁,他光著腳下了床,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桌子前,雙手把那一麵銀框大鏡子捧了起來。大少爺抬手一摸他的後腦勺:“一會兒就打電話,找個剃頭的過來,給你收拾收拾腦袋。”小鹿沒聽見大少爺的話,隻在心裏想:“我怎麽變成這樣兒了?”他望著鏡中人,想不通似的反複想:“我為什麽要變成這樣子?我沒做壞事,我沒犯錯誤,為什麽要讓我變成這樣子?”慢慢放下了大鏡子,他扭頭去看大少爺:“以後,我怎麽辦?”大少爺聽他聲音嘶啞低沉,就抬手撫上了他的麵頰:“張嘴,是不是嗓子發炎了?”小鹿搖了搖頭:“大哥,我的嗓子壞了。”大少爺登時擰起了眉毛:“壞了?怎麽會壞了?”小鹿低下頭,神情痛苦的清了清喉嚨,然後仰起臉,用粗礪的聲音答道:“剛進那屋子裏的時候,我總是喊,喊壞了。”說完這話,他自己笑了一下,想起自己原來喜歡邊唱邊跳,多高的調子都哼得上去。那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將來會有一片錦繡前程:讀中學,進高中,念大學,再留洋,然後回來當工程師,開大機器,發展實業,振興中華。當時想得真是太好了,全然不知道自己其實隻是人家養的一個玩意兒。而他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末了不聽人家的話,被人關進屋子裏鎖了一年,也是正常。反正他總是理虧,總是無話可說。大少爺提前給小鹿置辦了裏裏外外的新衣服,這時他把那新衣服找出了一套,又讓小鹿進浴室洗了個澡。浴室也變模樣了,從牆壁到天花板,全貼了雪白的瓷片。浴缸也是從歐洲運來的正宗舶來品,可以讓小鹿在裏麵打滾撒歡的洗熱水澡。及至小鹿洗漱穿戴停當了,理發匠也帶著家什登了門。小鹿坐在椅子上,一頭長發被那理發匠梳得黑瀑一般,向後垂了老長。大少爺站在一旁看著,忽然說道:“剪的時候利索點兒,把他那頭發給我留下。”理發匠愣了一下,隨即領會了意思。齊著後脖頸下了剪子,他果然整整齊齊的剪下了厚厚一把長頭發。而大少爺找來一根緞帶,把那頭發綁成一束,用條手帕包裹了起來。“難得能蓄了這麽長。”大少爺仿佛是有點不好意思,微微的要笑不笑:“把它當個紀念放好了,將來一看到它,就——”話沒說完,大少爺自己住了口,因為感覺這話說得不對,如果繼續說下去的話,怎麽樣都圓不回來,隻能是越說越不吉利。小鹿望著麵前的大穿衣鏡,穿衣鏡也是新的,完完全全的照出了他的模樣。理發匠手藝好,三下五除二就把他剪回了少年模樣。最後稍稍的往他那頭發上抹了點生發油,理發匠伶伶俐俐的給他梳了個整整齊齊的小分頭。大少爺雙手插在褲兜裏,溜溜達達的走到穿衣鏡前低頭去看小鹿,看著看著,他笑了,笑得皺了鼻梁眯了眼睛,鬼頭鬼腦宛如頑童:“小醜八怪,醜死了!”理發匠聽聞此言,大吃一驚:“程少爺,這還醜?哪兒醜您指出來,我給他再修修。”大少爺不耐煩的一揮手:“沒你的事兒!”隨即他伸手一指小鹿的鼻尖,歡天喜地的又道:“醜死了!”小鹿把雙手分別撂在了椅子扶手上,不害羞也不反駁。微微的歪著腦袋又去照了鏡子,一年多沒見著自己了,縱然是醜,他也想多看幾眼。小鹿不知道大少爺會怎樣發落自己,隻知道幹爹快回來了,而大少爺幾次三番的囑咐他,不許他向程廷禮告狀。小鹿乖乖答應了,除夕之前見了程廷禮的麵,他果然是一句話也沒有多說。倒是程廷禮格外的打量了小鹿,然後發出疑問:“這孩子怎麽變得呆頭呆腦?原來不是挺活潑的?”大少爺搶著笑道:“他跟我賭氣呢,前幾天我倆又……又鬧別扭了。”程廷禮聽聞此言,哭笑不得:“孩子啊,你倆過完年一個十六,一個二十,這麽大了,還鬧別扭?再鬧的話,你倆給我分開,一個留北京,一個跟我去保定!”大少爺聽了這話,立刻抓住了小鹿的手:“別,我倆再也不鬧了。”小鹿任他握著自己的手,自己不肯說話。及至他們離了程廷禮的屋子,小鹿一言不發的,硬把手抽了出來。大少爺轉而抬手攬住了他的肩膀:“還記恨我?”小鹿望著滿地的殘雪,開口問道:“以後,咱倆怎麽辦?”大少爺笑出了一團白色霧氣——以後他倆怎麽辦,他也不知道。小鹿死活不肯同他相好,而他對待小鹿,又不肯霸王硬上弓。他心裏清楚,對待小鹿,他打了罵了都沒事,唯獨有一道界線,不能破。他可以欺負小鹿,但是不能蹂躪小鹿。欺負和蹂躪,不是一回事。他和小鹿之間,他自己想著,是隻可以有洞房花燭、不可以有月黑風高的。小鹿小,不懂事,他可以等,沒關係。十六歲不懂,十七歲總要懂了;十七歲還不懂,十八歲一定能懂了。大少爺在等,小鹿也在等。大少爺目標明確,在等著小鹿長大;小鹿則是茫茫然的,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什麽都不知道,隻是感覺事情沒完,大戲一定還在後頭,隻不知那戲是悲是喜。兩個人一起等,一等就是兩年。這兩年裏,雖然沒有鎖鏈束縛著小鹿,但小鹿無需看管,很少出門。偶爾出去逛了幾次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行蹤全被大少爺掌握著,就幹脆哪兒也不去了。至於餘翰文,他也沒有去聯係,當然是因為無顏相見。況且若是見了麵,餘翰文問起他上一年的情形,他也不好回答。程家畢竟還是他的家,盡管那一年的禁錮幾乎逼瘋了他,但他還是感覺家醜不能外揚。餘翰文不要了,學業也不提了。小鹿沉默的活,後來回首往昔,也不知道這兩年是怎麽過來的——一點正事也沒有做,就單是活著。同時,也要提防著大少爺。大少爺沒對他用過強,但是動手動腳的,也不老實。兩人本是一張床從小睡到大的,小鹿一直把大少爺的手臂當成枕頭,兩個人親得宛如一個人,可是現在,小鹿忽然感覺大少爺的一切都不可忍受了。大少爺時常會隔著衣服撫摸他,摸得他周身僵硬,因為自認是個男子,不該受另一個男子的狎弄。他想黃花大姑娘也不會比自己活得更緊張膽怯。而且黃花大姑娘本來就該是矜持的、怕人說怕人瞧的;可自己一個十八歲的小夥子,怎麽也活成了個大姑娘?天氣熱的時候他也不敢打赤膊,不是他的肉多金貴,是他一旦敢露肉,大少爺就敢看畫似的盯著他長看。於是小鹿就希望自己快點長,長成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他雖然不出門沒見識,可據他所知,當兔子的小子們都是婀娜清秀、不辨男女的品種,而大少爺生得高大,差一點就也是個虎背熊腰。一個虎背熊腰,應該不會再愛上另一個虎背熊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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