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撥給了屠越,杜君棠唯恐這部手機已經有問題,他隻在接通後說了三個字,“找柏丞。”車絕塵而去,直奔目的地。他們開著那輛偷來的五菱宏光,轉移陣地。江帆從注射到現在一點反應也沒有,小護士被綁在後排的角落裏,破布堵住嘴,哭也哭不出聲,卻在行駛的過程中不斷踹車板。開車的大胡子男人回頭罵了句髒的,威脅也要給她來一針,小護士不動了,嗓子卻格外難受,弓著背劇烈地咳嗽。她記得這個男人,在江帆去醫院跟她打聽消息那天,江帆前腳剛走,他後腳就來了導診台。長頭發,大胡子,挎著個包,不是來谘詢的。在轉身離開時,他撥弄了一下挎包的扣,包口敞開一半,又合上,在那轉瞬間,她看見了裏麵的注射器。那時她並不太明白。想起這些,小護士倒在車裏打哆嗦。樊沛坐在副駕上打電話,隱隱能聽出電話那頭是一個女聲,樊沛苦笑道:“要不是他的形容太完美,我差點就要相信了。”那頭還在勸誡他,擔憂他,語氣謙卑而誠懇。樊沛叫她的名字,“林屈,我知道我跑不了了。謝謝你這些年的付出,已經足夠了。”大胡子駕駛著這輛年歲已久的破車,看一眼掛斷電話的樊沛,大概被他心灰意冷的口吻嚇得夠嗆,挺不客氣地說:“哥,我拿錢隻管辦我該辦的事兒,咱們有言在先,沒商量好的我不幹,你可別拉我墊背。”沒被敲暈捂耳朵的護士聽得一知半解,她倒在座椅上不再掙紮,手腕被麻繩磨破了,在尖銳的疼痛中,她感受著胸口不斷的起伏。後座的車窗被蒙住了,她不知道他們要去往哪裏,隻覺得喧鬧聲在遠去。光墜下去,擦著桌沿,牆上的光束和陰影下滑,落在了水泥地上。江帆感到自己半邊身子很涼,貼著地麵,他聞見四周滿是塵土的味道。屋外的談論聲還在繼續。江帆的體質很好,漸漸從昏沉的狀態中恢複,先清明的是目光,而後是大腦。他去找小護士時沒有防備,等反應過來時,場麵已經亂作一團了。他隻記得,他被按在地上挨了一針。“再跟你朋友確認一下爆破時間。”樊沛的聲音。回話那人似乎有些不耐,可還得耐著性子,“五點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您把心放肚子裏吧,啊。”“……別跟我這兒耍橫,我就這麽一次機會,你得……”聲音漸漸低下去,江帆聽不清,四肢還有些沒勁,他不敢妄動,怕鬧出動靜,驚擾那二人。他隻好費勁地抻著腦袋,試著多聽幾句。“耀安隻有東門那邊能進,其他地方拉了警戒,他肯定會起疑。”“怕什麽……那誰的項圈不是已經提前扔東門了麽。我裝的那個定位挺準的。姓杜的隻要撿起來,就知道他有沒有耍花樣。到時候電話裏,你騙他是監控都行。”陌生的聲音很篤定,像拿了十成的把握,“他自己走進去,就是死了也賴不了別人。”“送藥的快到了麽?”那邊沉默半晌,“路上呢,快到了。”似是還有些不確定,他問,“屋裏那個……你真準備做了他?爆破的事兒你保不齊還能脫罪,你這要動手了,可難說了。”樊沛的語氣也帶了些猶豫,隻說:“先取來吧,放心,就算要給他注射,也是我來。隻是你那藥能行嗎?”“這你放心吧,專紮猛獸的,一管子下去沒人受得了。”……江帆麻木地維持著側身的動作,意識到自己脖子上的choker真的不見了。他喃喃地念著那個地名,耀安。屋外的談話聲在一通電話後結束,有房門開關的聲音。江帆看著屋內朦朧的光變黯淡,心也跟著墜下去。杜君棠真是個笨蛋。江帆知道自己害怕了,他是杜君棠的膽小鬼。他害怕得紅了眼睛,反剪在背後的手在洶湧的壓抑中撓出血痕。他怕死了,他怕杜君棠又分了太多愛給他。他怕上蒼不會再憐顧他,不會再給他七年的機會,放他追茫茫苦海中的唯一信仰。他還沒告訴杜君棠,他好聰明,早在收到choker的那個夜晚就識出了他拙劣的演技。他知道他回來了,他的主人想起來了,想起自己養過一條狗在飄渺的少年幻想裏,在遙遠的記憶裏,他們說過喜歡,交換過未來。那是他們第一次知道責任和忠誠,知道認定是一輩子的大事。他們找到彼此了。八六,不是禁忌,是阿拉斯加最後的防線。江帆咽下了所有苦澀和不甘,掙紮著坐起來,他的手腳都被捆住,束縛影響平衡,他試圖觀察這間房間,卻東倒西歪地撞在了牆上。“咚”一聲巨響,是屋外傳來的。還有樊沛的驚叫。半掩的門完全被推開,門口是那個小姑娘,喘著氣,像隻搖搖欲墜的蝴蝶。臉蛋已經哭花了,衝進來趕往他身邊。她一邊為他鬆綁,一邊解釋:“我學過擒拿……那個大胡子我打不過,剩下的那個還行。”小護士眼裏還蓄著淚,“對不起,對不起,你別太怪我。他們拿姥姥威脅我。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江帆為眼前這變動驚愕,他垂眸,看見一雙血淋淋的手臂,小臂上有塊肉被削掉了,鮮紅的血汩汩而下,淌進他指縫,他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女孩兒為了掙脫束縛吃了多少苦。“現在、現在剛剛五點,你們有證據對嗎?”也許是痛的,也許是怕的,小護士掉著淚珠子,有些語無倫次,“這兒是一片小村子,聽他們的意思,離耀安應該、應該不遠……”繩解了。血液重又順暢流通,江帆勉強站起來緩了緩。“姥姥還不知道怎麽樣……”小護士拖著那雙受傷的手,道完歉又有點難過,她呼哧呼哧地喘氣,“我能相信你,對嗎?我這一路真的快瘋了……你快走吧,等會大胡子該回來了。”江帆一言未發,他不敢碰小護士的胳膊,捏著她一邊肩膀往門口帶,他感到自己的狀態在逐漸恢複。樊沛倒在客廳裏,暫時失去意識。江帆從那張破舊的小桌上拿走了車鑰匙和他的手機。大胡子取藥取得不見蹤影。江帆拉著小護士坐上了那輛五菱宏光。他的手機屏幕被磕碎了一個角,往下掉碎渣。屏幕顯示了許多未接,還有杜君棠回他的消息。“剛忙完。今晚一起回家。”手機在下一秒徹底罷工,光亮熄滅,屏幕漆黑一片。江帆逼迫自己忽略掉心中那些瘋狂的衝動,做了個深呼吸。落日近在眼前,江帆把殘忍的餘暉想象成蜂蜜清甜的色彩,是杜君棠讓他的世界變成不跑風的蜜罐。他在心中輕輕回應:好,我現在就去接您。第70章 下午五點十八,杜君棠到早了。眼前的樓群占地麵積不小,邊界延伸到視線略不可及的遠方,隻是樓層都不太高,樓體也十分老舊。主樓離得很遠,周圍是一片裙樓。杜君棠在駛來的途中和樊沛打過兩次電話,他仍然不能確定樊沛的態度,可他還是來了。他覺得自己很荒唐,又荒唐得很明白。那種沉重一瞬間從他肩上跑走的感覺,他像個十幾歲的男孩兒一樣不顧一切。他明知什麽是危險,可他想江帆,他情願為這樣一次不舍,將他所有一切變成舍得。車停在一邊。杜君棠焦灼的情緒吹在傍晚的風裏,和思念一道,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矮牆邊生出雜草,塑料瓶和用髒的餐巾紙沒有歸處,散落在這片廢棄的土地。杜君棠沉默著,蹲下身,光鮮的衣著沾了灰,他撿起了地上那條屬於江帆的choker,靜靜發怔。在杳無人煙的背景裏,杜君棠蹲在那兒許久,沒有起來。他吹了吹choker上的灰,反複用袖口笨拙地擦著那排小小的鉚釘。似乎所有的爆發都沒有意義,杜君棠難得無措起來,他像個孩子一樣把頭埋在雙膝,小心翼翼在choker上落下一個溫柔的吻。電話撥給了樊沛,杜君棠翻攪著一顆心,站起身。電量不足的提示音和無法接通交雜在一起。他看著這片和江帆僅剩一些聯係的老樓,收起手機,緩步向前。他以為自己會裝一腦袋複雜,其實不是。過往的記憶全被擠壓成簡筆畫,從他第一次在學校偷看江帆的側臉開始,他欣喜這是他的sub,到處都是喜歡他的樣子,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第一次流淚。他喜歡每次放學,和江帆走過長長的街巷。那時他可以和江帆在黃昏裏做很多事。四季的黃昏都像秋天,生活沒有離別。直到他們學會第一次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