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是小女孩嗎,揉個淤青還要這樣那樣,以防有一塊肉會突然掉下來?” “那……”俞適野再度晃了晃手裏頭的藥酒,暗示含義非常重。 溫別玉也沒什麽好再說的了,他默不作聲脫衣服,將身上的毛衣和襯衫一同脫下來,露出自己赤裸的上半身。 如果說俞適野的膚色是健康的牛奶的顏色,那麽溫別玉的皮膚就像是凍起來的冰,冰上再塗一層瓷器般的釉。 正因背對著的人看不見,俞適野更要保持紳士風度,一眼沒往其他地方多看,隻將目光集中在溫別玉的左肩膀的傷處,那裏,青紫從手臂一直蔓延到肩胛,真是素白宣紙上大煞風景的染料。 俞適野先拿起一旁的冰袋,為溫別玉的肩膀做最初的冰敷處理。 背對他的人沒有吭聲,隻是被敷著的肩膀處,應激似地輕輕一抖。 這一抖似乎抖進了俞適野的心裏,讓他忍不住隨之嘶了一聲。 “……俞適野。” “嗯?” “我還沒叫呢。”溫別玉提醒對方。 人誤會了,俞適野也沒有解釋,隻笑著應和一句。 “你沒叫也不妨礙我叫兩聲。” 俞適野笑了笑,冰敷得差不多了,他放下冰袋,將藥油倒在雙手,把雙手相互搓熱,才將手掌按在溫別玉的肩膀,開始揉動。這邊有些技巧,不能太重,要輕輕的,打著圓圈,均勻地一點點把掌心的藥酒搓到皮膚裏頭。 和藥酒一起進入溫別玉體內的,是俞適野手掌的溫度。溫度是燙的,這燙甚至掩蓋了那些微的痛楚。 “不痛。”溫別玉仔細感覺片刻,突然出聲說了句話。 “這證明我技巧還不錯,沒有弄痛你。” 溫別玉扭頭看了俞適野一眼,眼中似乎包含著些許沉思,接著,他扭回腦袋,自言自語:“難道學生時代的我這麽沒有技巧?所以才讓你在塗藥酒的過程中一直大呼小叫?” 俞適野下意識地瞥了下自己的膝蓋。自窗口中落下來的月光灑在他的腿上,像麵鏡子,回憶在裏頭水似地流淌過去。 學生時代,有一次他打籃球磕著了腿,磕的時候沒有感覺,下了球場掀開褲子一看,膝蓋連同下邊的半個小腿都是青色的,當時可把溫別玉嚇壞了,馬上跑去藥店,替他買了跌打油過來…… “其實不痛。”俞適野出神一會,坦誠告訴溫別玉,“就是想讓你多啾啾我而已。” 這句話引得溫別玉轉過身。 兩人是盤坐著上藥的,俞適野突然看見前方的人轉回來,他趕緊禮貌地向後躲避,沒想到本來就坐得不是很正的他身體再歪,立刻重心不穩得倒在了榻榻米上,忙亂之中,還引得溫別玉也倒了下來。 溫別玉趕緊伸手,撐住自己,但他一不小心用了自己受傷的那隻胳膊,當下疼得緊皺了眉頭。 俞適野的雙手本來是規規矩矩放在床上的,這一刻他忽然抬起了手,攬住溫別玉的腰,先把人稍稍托起,讓那隻受傷的手遠離榻榻米,再把人放下去,就放在自己的身上。 兩人臉貼著臉躺了片刻,溫別玉把自己撐起來。 “一不小心。” “沒事……在揉淤青這件事情上,我們總是比較會出狀況的。”俞適野說,“上一回你給我揉到一半,不是還一不小心把藥油揉到自己眼睛裏?” “那是因為你全程在哼哼唧唧,我心裏擔心,才俯身仔細觀察的。”溫別玉沒好氣說,“誰想到——” 誰能想到呢。 溫別玉塗著塗著,一不小心把藥油碰到了眼睛的位置,當下辣得直抽氣。 俞適野也顧不上打鬧玩笑,趕緊找出濕紙巾,擦拭溫別玉的眼角,那地方皮膚嫩,隻擦了兩下,就紅了起來,像飛了道胭脂上去。其時,溫別玉又眨了下眼睛。 閉合之間,眼睛裏被藥油辣出了的薄霧霧氣聚攏,凝成水珠,沾濕眼尾。 這是溫別玉眼旁的痕跡,也是俞適野心上的痕跡。 他向前,親了這一處,把那些揪心的痕跡抹除掉。 他霸道表示:“你不可以哭,你哭了我會心疼。” 溫別玉大概有些想笑,淺淺的笑意蕩開來,像池塘裏的漣漪,堤岸旁的微風:“好啊。” 俞適野看著又忍不住有點想要欺負人,於是湊過去,在對方耳旁悄悄說:“在床上的時候除外,那是可以哭的。” 溫別玉的眼尾更紅了,好像胭脂之上,又疊了一層青澀羞窘。 從那以後,溫別玉果然再也沒有哭過了,就算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情,他也沒看見過溫別玉的眼淚,在承諾自己這件事情上,對方總是做得很好,超出自己預期的好…… 當時的他還不明白,有時候不哭比哭更難受。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叫過去的自己,在這些可笑的要求之後再加一句—— “如果你哭了,也沒有關係,我來做那個吻幹你眼淚的人。” 這些事情真像是上輩子的事。 俞適野呼出一口氣,這口氣像是吹散迷霧的風,將過去的畫麵統統吹開。 吹散了過去的畫麵,吹不散腦海中的些許遺憾。 他把溫別玉扶起來,自己也坐好,正打算繼續為溫別玉塗藥酒,前邊的人突然出了聲。 “我有點累了。” 俞適野愣了下:“你要早點睡覺嗎?” “嗯。”溫別玉又說,“還有些別的要和你商量。” 俞適野打起精神:“你說。” 溫別玉看著俞適野,他從那一聲虛浮的呼氣聲裏發現了俞適野難過的情緒,可俞適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心情不好的? 溫別玉仔細回想了兩人的相處,依然沒有發現端倪,無從進行分析。重逢以後,俞適野總是不動聲色,將所有的情緒藏在重重冰川之下,再在上麵遍植花木以做掩飾,不願意讓人任何人看透。 ……這些都無所謂,溫別玉可以接受,也早有預備。 可當從那些無數的掩飾裏發現俞適野的悲傷和難過,而自己什麽都做不了的時候,他的心裏有點空,好像一直悄悄收藏在裏邊的某些東西正汩汩往外泄,攔也攔不住。 溫別玉沉默一會,開了口,都沒有注意自己語氣軟了一些,好像在哄人:“累了,接下去不想再處理工作方麵的事情,隻想四處玩玩,俞適野,要不然……” 他仿佛不經意地建議。 “我們接下去就別管其他,好好在日本旅遊一趟,放鬆放鬆吧。” “……你這個提議讓人有點措不及防。” “還準備工作?” “還是旅遊好。”俞適野萬分讚成溫別玉的建議。 *** 敲定了接下去的方向,兩人也是真累了,沒再說話,簡單洗漱之後,各自尋著被褥,躺了下去。 床頭正對窗戶,抬眼一看,看見漆黑的夜空裏,亮起了個窄得像把鉤的月亮,鉤著這黯然失意的夜,長長久久沉默著。 俞適野老老實實地在床上躺了許久,也沒能睡著。他身體很累,精神卻意外的亢奮,如同喝多了□□,連心髒都充血難受。 他無聲地翻了個身,看向身旁的人。 溫別玉似乎睡著了,被子拉到下巴,碎發蓋住眼睛,剩下一點麵龐,攏在稀薄的月色裏,晃出些寧靜和安然。 寂靜的夜裏,他似乎聽見了心跳聲。 不是溫別玉的,也不是自己的,是屬於過去的俞適野的。 那個虛虛的影子,站在自己的身旁,目光卻望向溫別玉的位置,他能夠聽見對方的心跳聲,快活的,愉悅的,有揮灑不完的熱情和滿溢而出的愛。 這股心跳,跳著跳著,驀地爆發出一陣極其尖銳的疼痛。 俞適野似乎能夠感覺到過去的自己的緊張和痛苦,還有那些焦急,依然清晰如初,甚至穿透時間的阻隔,一路來到他的身體裏。 隻是這一瞬。 一瞬之後,劇烈的疼痛消失了。可有什麽另外的東西留下來,醇厚無聲,牽動他的心,跟著過去的炙熱的自己一起,對著溫別玉,輕輕跳動了一下。 混雜著些心疼,混雜著些更深的微不可見的…… 他不覺朝近在咫尺的人伸出手,伸到一半,被白晃晃的月光一燙,燙回了俞適野的理智。 ……這可有意思了。 睡在一起的時候想分開睡,不睡在一起了,又想重新睡過去。 俞適野好笑之餘,也有些悵然若失。 同樣的店鋪,同樣的房間,同樣的人。混沌裏,影子重疊在一處,虛飾出妥當的模樣,可今夜的月不是昨夜的月,過去的人不是現在的人。 俞適野悄然收回了朝溫別玉方向伸出的手臂。 他開始覺得,自己找初戀假結婚可能真的不是一個特別好的主意,這裏頭,泛起了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情不自禁。 也不知最後到了什麽時間,俞適野終於睡著了。 天邊那輪勾月,鉤起了夜色,也鉤起了俞適野的夢。 他夢到親吻眼淚之後的事情,那張床變成巨大的旖旎的帳,他和溫別玉藏身其中,緊貼的肌膚騰出燒灼靈魂的火焰,他撫摸著溫別玉,眼、唇、身軀,盡情的馳騁與掠奪,掠奪到後來,那些熊熊的火焰,全在緊緊包裹著他的人身上,變作無邊無盡的春潮春水。 他將人抱住,綿長的親吻著,再也再也不想分開。第二十五章 明亮的房間, 擺在麵前的早餐, 不知什麽時候起來的人坐在桌子前寫寫畫畫,托著腮,側臉對他, 陽光照亮對方臉上一層極細的絨毛,軟軟搖擺著。 須臾, 寫畫的溫別玉感覺到俞適野的目光,轉過頭來:“醒了?早餐在你麵前, 吃吧。我快把旅行攻略做完了,等你吃完正好可以看看。” 俞適野抱著被子,明白自醒來以後就感覺到的不對勁從哪兒。 今天早餐的氛圍……真的好溫柔啊。 俞適野起來漱洗了, 等漱洗完穿好衣服出來後, 才喝一口粥,就聽溫別玉繼續說: “之前都是你開車,日本這裏開車要國際駕照idp, 我沒有, 也不能和你換,所以我直接包了個車,讓司機來開車,你覺得呢?” “再好沒有了。” “那就這樣,我們第一程去伊香保, 可以泡溫泉和去牧場玩, 想休閑或者娛樂都可以。” 俞適野非常讚同,但在出行之前, 他還想和溫別玉確定一點。 “為了能夠和諧愉快地度過這個假期,我們能來一下約法三章嗎?” “你說。” “說是三章,其實我隻有一個要求。”俞適野還是承認了,“我對你的前夫有點過敏,所以我們別提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