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賀蘭霸再度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凱墨隴不在,他趿著拖鞋下了床,打著哈欠拉開房門,冷不丁看見弓著背坐在沙發上的凱墨隴時還吃了一驚,因為一直沒聽見客廳裏有動靜,他還以為凱墨隴早就出去了。凱墨隴穿著一身黑色的襯衫西褲,也不知道是打算出去還是已經回來,似乎並沒有注意到走出書房的他,隻默默垂首看著手上的一張照片,不曉得已經這樣看了多久,總覺得好像很長時間都沒有眨動眼睫了。“那是什麽?”賀蘭霸按捺不住好奇,但他又覺得凱墨隴現在這個樣子,是不能貿然去看的。“沒什麽。”凱墨隴將照片收好揣進西褲口袋,抬頭對鳥窩頭的編劇道,“我有些事想和你說。”賀蘭霸看著凱墨隴鄭重其事的表情,點了點頭:“嗯,我洗個臉就來。”兩個人並肩坐在沙發上,凱墨隴依舊弓著背,雙手交握擱在膝頭,注視著前方,像在想著什麽,賀蘭霸也不去催促,他知道自己即將聽到一些很重要的事,就算是凱墨隴,也需要時間準備。“你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我以前之所以不告訴你,是因為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那個世界和你很遠,我不希望你被牽連。”良久,凱墨隴終於開口,“我知道你可能大概也猜到了一些,但是由我親口告訴你,對你而言意義一定不一樣。”他抿了抿有些發幹的嘴唇,轉頭看向身邊人,“我可以告訴你一些真相,但還不是全部,等到我把所有不安定的要素都消除,我會告訴你全部的真相。”賀蘭霸盯著凱墨隴的眼睛不由自主分了神,雖然還沒聽見那所謂的真相,但是這雙倒映著他麵孔的眼睛早已幹淨得毫無保留。忽然間他覺得說與不說似乎都不重要了,原來自己在意的隻是凱墨隴對他的態度,他並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樣在意凱墨隴的秘密,在意他是誰。“好。”他點點頭。“我和你說過我是孤兒,這件事是真的,”凱墨隴緩緩道,“在我還不能記事的時候,我的父母就過世了,後來我被一個組織收養,他們帶著我東躲西藏,往往在一個城市待不到幾個月,又會輾轉去另一個城市,從小到大,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同伴,我過著一種很奇怪的生活,每天隻要能吃飽能睡覺,好像就沒什麽別的需要了。大概是我這樣自暴自棄的樣子很討人嫌,從來也沒有人喜歡過我,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喜歡。”他看著身邊神情訝異的賀蘭霸,笑了笑,“當你的人生中隻剩下吃飯和睡覺,除外就是嗬斥和漠視時,你也會覺得喜歡是一件很多餘的事。”他稱呼監護人“先生”,但其實他們更像監視人,他們教授他基礎知識,一直到他年滿十三歲,有了定性,確定不會亂跑了才送他去學校。那時的他已經完全無法適應人群中的生活,不過也並不需要特別去適應就是了,因為他從來沒有在哪一所學校順利待完一學年。第一次見到賀蘭謹時他其實挺吃驚的,這個看起來很天才很完美的少年,原來有如此根深蒂固的社交恐懼症,連領結都係不上。有那麽一點點同類的感覺。所以我們兩個人會走到一起,也是宿命吧。可是賀蘭謹總想改變他,想讓他加入那個所謂的溫暖的集體。可我根本不需要他們,我們根本不需要他們,我隻要有你就好了,你隻要有我就好了,明明這麽簡單,為什麽你總是抗拒?他不理解賀蘭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給了他足夠多的耐心,這個人怎麽還執迷不悟。直到多年以後,當他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內飛快地習得這個世界的種種規則,他才在生平裏頭一次意識到,原來並不是賀蘭謹的錯,而是因為那時的自己那樣地缺乏常識。從不覺得同性戀是奇怪的事,對賀蘭謹產生生理反應時他也隻是覺得奇怪,絲毫沒有羞恥感,甚至會因為那種奇怪的愉悅感而反複一遍遍地設想自己和這個人赤身裸體抱在一起。我曾經是那樣的家夥啊,凱墨隴回憶至此,注視著身邊的賀蘭霸,真虧你受得了那時的我。“怎麽了?”賀蘭霸不解凱墨隴的目光。“沒什麽。”謝謝。謝謝你容忍我。昨天晚上做過以後他根本沒有睡著,更是壓根沒有料到賀蘭霸會在以為他睡著後忽然打開話匣。等了那麽久,從那天夜裏在車庫外設計正式見到賀蘭霸的那一秒就在等待的話,在他已經徹底放棄的時候,翩然而至了。它來得比想象中更令人驚喜,更甜蜜難當,仿佛失聰多年已安於死寂的人,忽然被一道雷聲帶來暌違已久的世界的動靜,風的聲音,雨的聲音,雲的聲音……他一定幸福得快要死掉。當你說出愛我兩個字時,我真的幸福得快要死掉了。我不想回應這個告白,隻想一直聽下去,祈禱它不要太短,祈禱我如果不說話,你就會一直說下去,說你有多愛我,說你很早就愛上了我,隻是沒來得及告訴我……你說過你想禮尚往來一次,其實根本不必。賀蘭霸,你隻用說的就夠了。隻用說那三個字,已經能讓我無數次欲仙欲死。賀蘭霸睡著以後他下了床,從床頭櫃中翻出那隻老舊的相冊,剛翻開第一頁就找到了那張拍攝於學校的天台,如今隻剩下一半天空的照片,抽出照片翻到背麵,在那一刻終於全明白了。他留給賀蘭霸的那句“那不是我,我會回來的”剛好被火燒得一幹二淨。他跪在地板上,轉頭看著因為少了壓在身上的負荷,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宅男編劇,突然不知道應該做什麽表情,是氣憤,是委屈,是心酸,還是心痛。康辰給他看過“凱薩”的死亡照片,如今就在他的西褲口袋裏,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自己屍體的照片,被泡得發漲的白色屍體看得他這個當事人都難免惡心,他不禁在心裏想象著賀蘭霸在警察局親眼確認這屍體時的心情,隻能安慰自己,好在賀蘭霸知道那不是他。可是……賀蘭霸真的以為那就是他。“你真的以為我死了……”看到自己深愛的人以那樣的麵目死去,那該是怎樣絕望的心情。他抬手撫上賀蘭霸睡翹的頭發,一遍又一遍低聲道著歉,“對不起,學長,對不起,讓你難過了這麽久……”散亂的頭發密密麻麻紮著指尖和手心,發麻的觸感一路紮進心裏,痛得驚人,也幸福得驚人。他弓身跪在床邊,救贖感讓他渾身戰栗。賀蘭霸皺眉看著隻瞧著他不說話的凱墨隴,覺得自己好像是看花眼了,總覺得凱墨隴眼睛裏蒙著一層水汽:“凱墨隴?”他從來不知道凱墨隴還有這樣不堪回首的過去,聽完以後除了吃驚更多是憤慨,忍不住問,“他們為什麽收養你,為什麽帶著你到處跑?”“因為我是他們的籌碼。”凱墨隴收回思緒,“我的父親來自一個十分顯赫古老的家族,這個家族對世界的影響力幾百年來隻增不減,他們的姓氏被認為是不能說的秘密。聽起來很玄幻吧,我最開始知道的時候也覺得是笑話,但是這個家族真的存在。現在它已經不再是一個單純的家族,而是以家族為核心的一個龐大體係。你問我它是集團,財閥,家族,秘密結社,我說過我很難描述它,硬要說的話,它就像一台超級計算機搭載的超級程序,可以隨心所欲地動用全球網絡和計算機的資源和力量,隻是編寫這個程序的不是編碼,而是資本和貨幣,使用和編寫這個程序的最高權限屬於家族。”賀蘭霸隻能一遍遍消化這個真相,還好斯蒂潘先生給他打過預防針,也要仰賴他自己的腦洞體質,不至於特別難以接受。“我父親是被驅逐出家族的,但是家族的人似乎一直在找我,收養我的那個組織的目的,是希望培養我,好在將來的某一天滲透進家族。這個組織和家族不對盤得很。”編劇的直覺讓賀蘭霸心中有了不妙的預感,他沉著臉問:“他們怎麽培養你的?”“因為家族得到了我人在中國的線索,所以組織隻好將我轉移到國外。”凱墨隴道,“你應該也知道了,就是島國。這個戰亂小國一直是組織的天然訓練場。不過到那時我都還不清楚組織收養我的目的,離開島國的前一年,組織告訴了我一切,在這之後我回到美國,一邊就讀沃頓商學院,一邊接受組織的各種培訓,培訓的細節精細到了食譜,表情和舉止,沒有別的目的,隻是為了讓我看起來盡可能地趨於完美,我曾經很排斥這樣的改變,但是這次我必須主動接受這一切,這是我掌握自己命運唯一的機會。”賀蘭霸大致摸清了故事的脈絡:“後來你順利地回到家族了。那個收養你的組織呢?”很顯然凱墨隴並沒有依組織的計劃辦事。“他們以為天天向我灌輸家族邪惡論,一遍遍地提醒我當初家族怎麽殘忍地拋棄了我,我就會像一台複仇機器那樣不休不眠地幫他們達成目標。”凱墨隴的眼睛眯了眯,無法苟同地搖搖頭,“可我不是機器。”賀蘭霸聽到這裏憋在胸口的氣才算紓解了幾分,毫無疑問凱墨隴借助家族的力量反將了組織一軍,他磨牙解氣地道:“幹得好。”凱墨隴愣了一下,意識到賀蘭霸自己靠腦補跳完劇情了,莞爾道:“你這麽討厭它?”賀蘭霸蹙眉,不知道為什麽,凱墨隴越是說得輕描淡寫,他心裏就越是難受。隻要一想到那個令他也禁不住怦然心動的暖男笑容,最初對著別人展顏一笑時,背後也許隻有冰冷的意味,心中就是說不出的滋味:“你不討厭它?”凱墨隴雙手交握攬在膝頭:“怎麽說呢,我反而不這麽討厭它,如果我在家族裏衣食無憂的長大,我又怎麽能遇見你?”“……等等,”賀蘭霸皺眉,覺得不對,“你遇見我是在回到家族以後吧?”關組織什麽事?這特麽是情話編多了玩脫了吧。凱墨隴沒有回答,但看表情似乎並不覺得自己有邏輯上的錯誤,賀蘭霸想追問,凱墨隴卻忽然放下二郎腿,按著膝頭站起來:“就是這些,別的暫時不能說了。”賀蘭霸也隻好放下疑問。凱墨隴應該是外出後回來,說完這些就徑直上樓了,賀蘭霸正要進廚房煮碗麵,卻見凱墨隴在樓梯上叫住他:“賀蘭霸。”“嗯?”他停在廚房口。“我告訴你這些,是希望你對我好一點。”停在樓梯上的凱墨隴說。要是換平時凱墨隴說這樣的話,賀蘭霸大概會噴回去“老子對你哪點兒不好”或者“獅心不足蛇吞象”,可是這會兒聽了這話,他發覺自己竟然很認真在反省自己對凱墨隴的種種不好。把情色王子一個人扔在超市,又一個人扔在警局門口,看電影時睡大覺,三分鍾內下雨……臥槽真是罪孽深重啊……可是不能怪凱墨隴總是糾結這些問題,他曾經過著那樣的生活,沒有學會恨就很不錯了。他竟然還學會了愛。他甚至覺得凱墨隴這樣愛上誰就不顧一切的氣質,包括那掉節操的海豚體質,都是為了彌補曾經錯過的東西——他隻是想加倍的感受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