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車型並不少見,少見的是它就停在他曾經去過的那片荒郊野嶺……沃爾沃四周拉著醒目的黃色警戒線,記者正以極快的語速報道著:“死者的身份目前尚未確認,警方將會……”賀蘭霸條件反射般飛快地關掉電視,才驚覺出了一身冷汗。.凱墨隴神色疲憊地擰開門鎖,剛推門進去,就被一把拽住衣服,那力道來得既突然又猛烈,而他毫無防備,後背“哐”地一聲撞在玄關的鞋櫃上,鞋櫃隻及他的腰,那一下簡直像被攔腰一斬,他上半身慣性地向後一倒,頭猛地磕到什麽硬物上。賀蘭霸隻顧將人狠狠壓住,怒聲問:“你去幹什麽了?!”玄關裏一片漆黑,凱墨隴吃痛得說不出話來,賀蘭霸這一推隱隱有了當年賀蘭謹的強勢,而他麵對這個人一點警惕心也沒有,金屬燈托撞在後腦讓他一陣頭暈目眩,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痛苦過了,哪裏還有精力管賀蘭霸在問什麽,隻是本能地抬手探向後腦。“凱墨隴!我問你幹什麽去了?!”賀蘭霸再一次揪緊了他的衣服。“你弄痛我了……”雖然聽見凱墨隴吃痛的呻吟,但賀蘭霸在激動得渾身發抖的情況下隻將這當成了凱墨隴為了讓他心軟轉移話題的伎倆:“你特麽少來!我推你一下能把你推壞了?!”“賀蘭霸,我流血了……”凱墨隴觸到了後腦的傷口,能感到皮膚上黏稠的血腥,他還沒從方才的震蕩中緩過勁來,勉力摸索著按開了壁燈,攤開手讓賀蘭霸看清他手上的血跡,“我真的流血了……”.處理傷口期間兩個人皆一言不發,凱墨隴坐在沙發上默默彎著脖子,賀蘭霸看著凱墨隴幹淨的脖頸,軟得一塌糊塗的頭發,一條人命在凱墨隴的小傷口麵前一秒就變得不值一提了,但是理智裏他又特別不能容忍如此沒有原則的自己,最後他想到了凱薩死去時慘不忍睹的屍體,閉了閉眼肅聲道:“凱墨隴……”凱墨隴順勢將頭往他肩膀上一靠,疲憊地長吐一口氣:“我很痛。”“……有人弄痛你,你是不是就要對方以命相償?”“不是我幹的。”凱墨隴閉著眼說。賀蘭霸皺眉睨著說得很平靜的凱墨隴,他的聲音很平靜,呼吸很平靜,扣下的睫毛很平靜,喉結的扯動也很平靜,沒有撒謊的痕跡。“我不想對你解釋,因為我不欠你這個解釋,”凱墨隴睜開眼,垂眸看著地上兩個人重疊的影子,“但是既然你這麽在意,我不介意出於安慰你的目的告訴你真相。人不是我殺的,我也是剛剛才知道這件事。”賀蘭霸一方麵放下大半顆心,一方麵對凱墨隴這樣若無其事的口吻有點不適應:“這種時候你就說‘我沒幹,我是無辜的’不就好了?”凱墨隴直起身,側頭認真地看向身邊人:“總之你記得,不管我說什麽,不說什麽,都不會對你撒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賀蘭霸再找不到不相信對方的理由,拍了下大腿站起來:“行,我信你。上去休息吧。”他扯了幾張抽紙打算把壁燈燈托上的血跡擦掉,剛走到玄關開了燈,找著金屬上的血跡,還沒來得及動手手腕便被一把拽住。賀蘭霸扭頭看見身後的凱墨隴:“幹嘛?”不是讓你上去睡覺嗎?你丫走路能有點聲音嗎?凱墨隴垂搭著眼皮瞄他一眼,歪頭打量黃銅色金屬上顯眼的血漬:“嘖嘖,我就是酒後亂性時也沒舍得讓你受一點傷,你倒是舍得讓我大出血啊。”賀蘭霸被這話噎得毫無回嘴之力。“這血跡就讓它在這兒。”凱墨隴眼神涼涼地瞥他一眼,“好時刻提醒你今天對我犯下的暴行。”賀蘭霸目視凱墨隴扯走他手裏的抽紙捏成一團,轉身上樓時看也不看隨手一扔就丟進字紙簍裏。他推了推眼鏡難以置信,待凱墨隴進屋後才走到樓梯下方仰望著二樓緊閉的房門,心說你是變態吧?一定是吧!特麽還是骨灰級的吧!.不過不管怎樣,知道那條人命和凱墨隴無關他的心也就完全安下來了。人一緊張容易失眠,一放鬆就容易做夢,當天晚上賀蘭霸又做了那個詭異的夢,鏽跡斑斑的密室,冰冷的鐵床,他躺在鐵床上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心中臥槽一聲,居然還是連續劇?隻是這一次密室中隻有他一個人,厚重的鐵門外隱約傳來了槍聲人聲和野獸的叫聲,然後那扇他從來沒指望能在夢中打開的的鐵門終於“吱呀”一聲開啟了。一群手持突擊步槍和衝鋒槍的人破門而出,隨之湧入的是濃重的血腥氣和幹燥的風沙氣息,這些人的穿著與身著襯衫西褲的他截然不同,他們身上裹著粗糲的鬥篷,有的甚至留著誇張的長發,若非手持熱兵器,看上去就像一群拓荒者。他摸不清狀況,就這麽被人們七手八腳地從鐵床上解下來,有人將一隻水袋遞給他,但其實他並不怎麽口渴,隻小啜了一口,雖然是夢,但是弄不清楚其中的邏輯他還是好奇得慌:“你們是什麽人?”“別擔心,我們不是cannibal,”為首的絡腮胡男子拍拍他的肩,神情慶幸又遺憾,“你運氣真不錯,這裏除了你已經沒有活口了。”他聽得半懂不懂,這場麵在他過去的劇本裏也找不到絲毫線索,懵懵懂懂地跟隨這群人走出密室,才發現這裏似乎是一座地下掩體,陰涼的通道四通八達,到處都是人的屍骸和……動物的屍體?賀蘭霸大惑不解地看著四麵鮮血淋漓的場景,人的屍首雖然數目也不少,但不是早已風幹就是已經化成森森白骨,可見已經死亡很長一段時間,但大型食肉動物的屍體卻比比皆是,而且“新鮮”得讓人不忍直視。他看見幾隻死相淒慘的母獅,一隻被射穿了肚皮隻剩一口氣的花豹,還有腦漿都被子彈噴射到牆上,肝腦塗地的一隊鬣狗。也就是說方才的槍聲其實是這些人在跟這群食肉動物們交戰?他狐疑地打量著來解救他的這十來個人,他們當中有一隊正忙著從地下掩體裏搬運物資,有水有食物也有彈藥槍支。這時一隻趴在屍堆中還沒斷氣的雄獅朝領隊的男子憤怒地低噑起來,絡腮胡男走上前用刺刀一刀了結了那隻已經站不起來的獅子,搖搖頭:“食人者最後卻被野獸當成了食物,真是諷刺。”賀蘭霸一點點梳清了頭緒,這座地下掩體及其物資原本屬於這些人口中的“cannibal”,毫無疑問那些橫七豎八的幹屍正是這些食人者,而他自己似乎恰好是這些食人族的儲備糧,因為某種原因這些食人族最後全都喪命在這些野獸手中。但奇怪的是,這些食人族和他在電影裏看過的卻都不同,風幹的屍體裏有白人黑人甚至黃種人,這似乎和常識中的食人族外貌有很大的出入。他想起總在密室中出現,西裝革履的凱墨隴,他也是cannibal?可如果凱墨隴是食人者,為什麽會讓自己活到現在?他摸了摸胃部,既不餓也不渴,說明凱墨隴有定期喂他食物和水,當然這是夢,夢裏的邏輯也不一定需要這麽嚴謹。但他還是覺得,哪怕夢裏的凱墨隴真是cannibal,似乎也對他沒有惡意。他一麵揮開灰塵一麵在眾多屍體中找著那道西裝革履的身影,如果凱墨隴最近才喂他進食飲水過,那麽他的屍體應該不可能呈現風幹的狀態。一路都沒找著相似的身影,別說混血美男的木乃伊了,連穿著手工定製西裝的白骨都沒有,所有人的穿著都和來解救他的人一樣,既未來又原始。正納悶著,前方有光照了進來。賀蘭霸循光看去,隻見前方一行長長的階梯向上通向外麵的世界,他透過鏡片看著熾熱的光從那階梯頂端的一方出口投射下來,光塵流轉,像一道光之瀑布,散發著無法言喻的神聖和肅穆。心砰砰直跳,有種無端的緊張,這夢境就像斯芬克斯的謎語,隱藏著某種啟示,每踏上一步台階那種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覺就更深一分,直到前方的人走出出口,盛大的陽光下那些人的背影仿佛消失了一般。風將滾燙的沙子吹拂在他臉上,刀割一樣火辣疼痛,他抬手有些不適地遮住額頭上方的光,邁上一步,走出了掩體。如果由他自己來設計這場夢,那麽他應該是被軍情六處囚禁,結尾時會有直升機在夜色和白光中降臨,解救他於水火之中,精彩完滿得跟美國大片一樣,但是等著他的卻是始料未及的風景——陽光將世界的影子投射到視網膜上,高高低低的廢墟聳立在遠方,末日的世界坐落一片荒蕪寂靜的黃沙上。他的夢帶他到了這個破敗的世界,他也真真切切地看清了解救他的這群人,以及更多的幸存者,所有人麵黃肌瘦,嘴唇幹裂,傷痕累累,隻有他一個人,完好無缺。他在那一瞬間全明白了。食人族原來並不是常規意義上有食人傳統的人類,而是在末世裏貫徹“強者生存,同類相食”的人類。但他卻不是被囚禁的,他不是任何人的儲備糧。有人將他從這群食人者的手中搶奪出來,在末日中悉心地,周全地照顧了他。耳邊傳來當啷當啷的鎖鏈聲,他聞聲回過頭,知道夢境的謎底就要在這一刻揭曉了。高大的鐵籠裏站著一隻金黃色的獅子,他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獅子,有著比普通獅子大一倍的體格,陽光一樣熱烈的鬃毛,它不像人世間的野獸,拿著大口徑沙漠之鷹的人們在它麵前也要黯然失色。它隔著籠子的鐵欄沉默地看著他,雖然在籠子裏,卻依然是倨傲而高貴的。這些人殺光了地下掩體中的野獸,卻唯獨沒有殺它,賀蘭霸太能理解了,因為這世界上再找不到第二頭如此美麗的獅子了。他記得自己第一次在密室中看見凱墨隴時,也曾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這樣讚歎過。籠子被打開,但黃金獅子依然被套在鎖鏈上,有人想豢養它,朝它拋出一塊肉,但它連正眼也沒看一眼,有人用槍瞄準籠子一側,子彈打在鐵籠的欄杆上發出刺耳的噪音,這隻沉靜的黃金獅子依舊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