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裏做噩夢的幾率遠遠多過美夢,對一個編劇來說做噩夢更是家常便飯,他腦子裏儲存了太多恐怖片元素,一噩夢起來那簡直沒玩沒了。好在他的噩夢大多是可以預測的,比如現在,既然是他的主場噩夢,那惡鬼們無外潛伏在幾個地方,床下,天花板上,窗戶外,他有時候可以跳起來跟他們肉搏,怒值滿了還可以單手擰斷喪屍的脖子,有時他會像上帝一樣,說“要有刀”,然後一把武士刀就橫在他手裏,可是吧,也不是回回都這麽順利,有時他說“要有槍”,但是槍怎麽都不來,人家喪屍在那頭愣了一下,帶著嘲笑的表情撲過來就把他啃掉了。做噩夢隻是因為身心疲憊,他雖然懂得這個道理,但噩夢來了也隻有硬扛。噩夢守則之一,眼睛往哪裏看,鬼就往哪裏來。賀蘭霸控製不住地看向窗戶,窗簾搖晃著搖晃著,然後一道人影忽然從窗戶上倒吊著趴下來。臥槽!賀蘭霸被這吊詭的動作嚇到了,心中大呼這劇本簡直太讚!可是對方的登場方式如此高大上,也意味著必然不好對付。窗玻璃都沒有破,那影子像一道閃電般的幻象,轟地一下就衝了進來,猙獰的麵目瞬間直逼眼前,賀蘭霸立刻一個翻身掙脫了鬼壓床的束縛,跳起來大喊“特麽要有火箭炮!”肩膀上一沉,火箭炮來了!賀蘭霸對著那惡魔就轟了一炮,牆上瞬間就被轟出一個大洞,可那惡魔一點沒傷著。惡魔貼得太近了,幾乎要掛在他身上,而火箭炮的炮筒差不多有一米,根本轟不到。“尼瑪夢裏何必這麽科學?!”賀蘭霸沒轍,隻能扔掉火箭筒掉頭衝出房門,他抓了玄關的車鑰匙,一衝出大門卻猛地怔住了。門外是教學樓的長走廊,穿著製服的學生們在喪屍中瘋狂地尖叫逃命,那黑色滾白邊的西裝製服他再熟悉不過。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麽突然從丹美大廈a座穿越到了多年前的庚林學院,但是對麵高二一班的教室門牌無比清晰地出現在眼前。這是噩夢,這不科學,但他幾乎立刻就聽到了心裏迫切的衝動:哪怕是在噩夢裏,他也想再見他一麵!他撞開一隻橫衝過來的喪屍,又有更多喪屍撲來,他現在還是賀蘭霸,他需要力量,隻有變回那個無所不能的賀蘭謹,他才能找到他想找到的人。沒有槍,沒有刀,他抓住一隻喪屍的肩膀,抬起腳一腳將那隻喪屍頂了出去,喪屍們前仆後繼地撞倒在儲物櫃上,滿牆的櫃子轟然倒下,他掉頭正要衝進高二一班的教室,身後忽然傳來女孩緊張的叫聲:“賀蘭哥——”熟悉的聲音讓他一個激靈回過頭,穿著高中製服裙的夏慧星岌岌可危地掛在二樓的樓梯扶手上,手指抓著扶欄,身體搖搖欲墜。樓梯扶欄被逃難的大部隊震得來回搖晃,女孩的手漸漸抓不住,鬆開了手指,賀蘭霸在這時撲了過去。夏慧星掉進他懷裏的那一刻,眼眶一下就熱了,他咬緊牙關,任垮塌的樓梯扶手掉落下來砸在他背上,埋頭抱著懷裏的夏慧星不鬆手。他覺得自己真的哭了,好像枕頭都濕了。雖然是夢,雖然是這麽滑稽可笑的夢……他緊緊抱著懷裏的女孩,無比感激地想,但這次我接住你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夏慧星的聲音一點不害怕,她輕輕摟著賀蘭霸的背,下巴舒服地擱在他的肩膀上,“你會救下我們所有人的,我們會有完美的結局的。”於是他就帶著夏慧星開始尋找完美結局的最後一片拚圖,他們找遍了每一層樓每一間教室,哪裏都找不到凱薩的身影,他一隻手死死地抓著身後夏慧星的手,一隻手攥成拳頭暴力地擋開攔在前麵的喪屍。拜托了,就算是噩夢,讓我再見你一麵!!就這樣一路奔到天台,一陣強勁的風將天台的門板吹裂,賀蘭霸抬手擋開四散飛開的木板,隻見天台中央風起雲湧,宛如風暴之眼。凱薩就站在漩渦的中心,扭頭看向他。雖然離得很遠,雖然隔著激蕩的風,但是那一回眸就足以讓他心裏山崩地裂的眼神,除了凱薩沒有別人。他終於見到他了。夏慧星驀地放開他的手,將他推進漩渦。他跌跌撞撞衝進漩渦,旋風攪得人睜不開眼,在他們頭頂,湍急的黑雲變幻成一張駭人的魔鬼的臉,張牙舞爪地好像要將一切吞噬進口中。凱薩不朝他走近,他隻能自己靠近他,一邊奮力抵禦著狂風,一邊怒聲指責著:“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跟我擺撲克臉!!我這輩子都栽在你手上了你知道嗎?!”凱薩還是冷冰冰無動於衷的樣子。風太大,他再也無法朝他邁近一步了,隻能激將他:“你敢不敢朝我走過來一步?!就一步?!”“我有什麽不敢的。”那個麵癱死小子終於開口了,一臉蔑視的表情看著他,“不敢的是你。”“我沒有不敢!”賀蘭霸頂風大喊,幾乎快跪在地上,“你沒看見嗎?我走不動了!!”“不要撒嬌。”凱薩依舊站得筆直,冷冷地居高臨下遠望著他,“你走不動,我就該去背你?該去抱你?賀蘭謹,這次換你走過來,如果走不過來,你就爬過來。”賀蘭霸簡直想把這家夥按在地上狂毆:“口口聲聲說愛我,你看看你是怎麽羞辱我的!!”“別撒嬌了,沒時間了。”可惡可惡可惡!!這家夥就是他的煞星!!賀蘭霸看著在凱薩腳邊越收越緊的漩渦,他想到了那具從河中打撈起來,麵目全非的屍體,他不能再失去這個人,哪怕是在夢裏!他俯下身,真的跪在了地上。膝蓋接觸大地的一霎,風暴一點點地平息了。他並沒有真的爬過去,因為凱薩已經來到他麵前。他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他抬頭看著這個總是麵無表情的豆芽菜少年,看見他蹲下來,他的懷抱像有引力一樣,如漲起的海潮般一瞬間席卷包裹住他。他渾身顫抖,難以自已地回抱住凱薩溫熱的身體,那體溫熟悉又真實,就像他還活著。那時的賀蘭謹還是眾星捧月的模範優等生,當他位於人群中心的時候,凱薩就會在遙遠的角落看著他。沒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裏的凱薩,但即便圍著他的星星再多,他也總能在回眸時一眼看見那粒永遠漂浮在他身邊,堅定又不起眼的塵埃。在沒有星星的時候,他是屬於這顆塵埃的。他知道當陽光照射在這粒塵埃上,它也可以變得光滑耀眼,絲毫不輸給星星,所以他幫凱薩補習功課,幫他報名參加遊泳社團,那個時候凱薩不會遊泳,他騙他大半夜來遊泳館,很粗暴地一腳把人踹進水裏。他以為凱薩對他的抵觸隻是中二期叛逆的表現,但是他顯然低估了這種叛逆。他想看見凱薩在水裏掙紮,然後他就可以在岸上指導他,對這個人必須得狠,用這種法子,即使凱薩不想學,隻要求生本能還在,就由不得他不學。水花嘩啦濺起又嘩啦落下,夜晚的泳池很快恢複了平靜,隻有月光灑在上麵,他並沒有看見掙紮求生的凱薩。一分鍾過去,兩分鍾過去……他有些心慌了,在岸上喊了好幾聲,仍不見水裏有任何反應,愣怔了一會兒,才猛然反應過來。“你瘋了嗎?!!”他衣服都來不及脫,扔掉眼鏡就跳進泳池裏,終於在泳池底部找到了絲毫不掙紮,就這麽放任自己下沉的凱薩。他是沉下去了,但並沒有溺水,在他跳下來救他的刹那,他帶著一絲勝利的倨傲睜開了眼,水光星光滌蕩著他灼亮的眼睛,他不會遊泳,卻像一隻伺機埋伏他的虎鯨。馱著凱薩上岸後他一拳砸在這家夥臉上:“你到底想怎樣?!”凱薩躺在濕滑冰涼的地上,冷淡地垂眸睨著他,嗓音是與他年齡極度不符的沉靜:“你想我怎麽做?”他精疲力竭地坐在一旁:“……我想你老實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像個學弟該有的樣子。“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凱薩向後一撐手臂平靜地坐起來,透濕的校服襯衫糾纏在他單薄的身體上,但他好像一點沒溺水,直視著身邊人的眼睛道,“我再問一次,你想我怎麽做?”賀蘭霸一眨眼,回憶被打斷,他又陡然回到夢裏的天台上,聽見凱薩在耳邊問他:“你想我怎麽做?”這個問題,他如今終於可以給出正確的回答:“……說你愛我。”不會再讓你背三千字的英文課文了,不會再讓你參加不喜歡的社團了,不要再放任自己沉在水底,不要再那麽激烈地反抗我……說你愛我就好了,我明明隻想聽到這三個字。凱薩放下膝蓋,雙膝跪在地上,摟緊他的腰,嗓音低沉地說:“我愛你……”他反反複複重複這三個字,用他那和十七歲的年齡一點不符的冷冷沉沉的嗓音,一次比一次更深情更溫柔地呢喃著,“你怎麽這麽需要這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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