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穆口中輕飄飄的“編劇”兩個字,頭一次讓賀蘭霸對自己從事的職業產生了如此大的懷疑和憎惡,他什麽也沒說,掛斷了電話。小金杯在路邊緩緩停下,賀蘭霸手肘枕在方向盤上,茫然地望著前方,天空在摩天大樓的擠壓下狹窄又黯淡,他現在隻想起飛,飛起來,飛出這座烏煙瘴氣的城市。手機鈴聲又不屈不撓地響起來,賀蘭霸看也沒看,直接按了關機。街角的出租車上,凱墨隴默默拿下手機,望著擋風玻璃前方一動不動的白色金杯車。已經在這裏停了有五六分鍾了,出租車司機有些坐不住地看向身邊人,身穿黑色衛衣的混血美男依然目不斜視地注視前方,隻淡淡道:“我會照時間給你錢的。”第7章賀蘭霸並沒花多少力氣就打聽到了趙易接下來的投資計劃,那家夥竟然要投資拍電影。電影和電視劇不同,沒有上千萬的資金是拿不下來的,沒多少人敢拿電影來玩票,看樣子趙易是打算正經地投資,再正經地大撈一筆。賀蘭霸在微博上把趙易關注的人全關了個遍,很快就發現趙易近期一直與安嘉冕有互動,安嘉冕去年拿下了最佳新人,如今是影視圈的大熱門,因為形象氣質演技各方麵都是ss級的,票房號召力已經不亞於影帝級別的演員。不過從安嘉冕最近幾部電影的情況可以看出,這位年輕的人氣王重視口碑勝過片酬。臥室兼書房裏沒有開燈,液晶屏幕的微光反射在賀蘭霸的鏡片上,他撐著下巴,在陰森森的光線下開始盤算下一步要做什麽。.要混進星邦娛樂的年末晚宴不是件容易的事。賀蘭霸上下打量穿著一身黑西裝的自己,他這房子裏沒一塊穿衣鏡,樓上客房的衣櫃上本來有一麵,之前的租客嫌鏡子不吉利給取掉了,洗手間也有鏡子,但是今天下午丹美大廈停電檢修,不過這難不倒想象力鬼斧神工的賀蘭編劇,他正舉著一張cd盤端詳自己。頭發突然理得這麽順他自個兒看著都不習慣,cd又往下照了照,西裝和皮鞋狠下了點血本,就隻穿這麽一次還挺心疼的。他丟了cd盤,將襯衫扣子一顆顆扣上來,到領口的時候老半天都扣不上,便抬頭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克製住想嘔吐的衝動,手哆哆嗦嗦了半天,總算是扣上了。一旁的沙發上放著一隻黑色領結,他低頭看著那隻領結,唯獨沒有拿起來,而是先進了洗手間。“進去進去進去……乖哈……臥槽怎麽是歪的?”他是高度近視,隱形眼鏡是生平第一次戴,眼珠轉了半天才勉強對焦,眼睛裏有異物的感覺實在不舒服極了,但是沒辦法,配一副刁炸天的眼鏡不大不小也是一筆開支,節約一點是一點吧。在洗手間裏折騰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兩隻隱形眼鏡都在瞳孔中央安放好了,賀蘭霸鬆一口氣,冷不丁看見洗手池上方鏡子裏的自己,昏暗的光線中那個投射在鏡麵上的人影,像個從遙遠的過去走來的鬼魅。久違的白襯衫,黑西服,利落柔順的黑發。他自嘲地笑笑。喲,賀蘭謹,好久不見了。走出洗手間,沙發上的黑色領結就像一塊汙點,始終在視野裏揮之不去。還是必須得係上,賀蘭霸對自己說,在腦子裏默念了兩遍,然後彎腰一把抓起領結,飛快地抬下巴豎起衣領,緊繃著神經開始繞領結。他這動作雖然一氣,卻沒有嗬成。汗都出來了,那領結在最後關頭總是係不上,他像患了帕金森的病人,手抖得難以自抑。手機鈴聲在這時突兀地響起,賀蘭霸一個激靈猛地抽下領結帶,好像那是一條蛇一般扔得老遠。還是不行,始終不行。他抓著頭發頹然地坐在沙發上,雙手疲乏地撐著額頭。手機鈴聲異常有耐心地響著,他收斂下心神,拿過手機。“是我。”賀蘭霸聽著那醇厚的聲音,都想下意識地回答“我今天才洗了頭你放過我吧”,不過緊繃的神經也隨之不知不覺放鬆下來:“凱墨隴?有事?”“上次你幫我的車打蠟,想請你吃個飯。”“不用了,”賀蘭霸笑道,“本來就是我把你的車刮花的……”“賀蘭……”冷不丁被對方叫名字,賀蘭霸背上一股酥麻的電流躥過,他也不知道那是因為凱墨隴這聲賀蘭叫得太邪魅還是怎麽的,他覺得自己的名字從隨便什麽人嘴裏叫出來也不該是這種酥麻的調調。“其實是因為我才搬到這裏,想找個人一起吃飯。”凱墨隴在手機那頭很坦然地說。……你妹的,賀蘭霸睨著手機屏幕,你說這話跟剛才喊我名字的畫風明顯不同啊!“你來嗎?”凱墨隴說,又像是不滿意似的,補了一句,“你來吧。”夜幕早已沉澱,對麵幾大塊廣告燈箱在這時齊齊亮起,映照得孤寂的客廳裏影影綽綽光華流轉,賀蘭霸竟一時不曉得要怎麽拒絕這麽溫柔又強勢的要求,但他今天又確實走不開,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是在推諉,他望向陽台外華燈初上的夜景,帶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遺憾,輕聲道:“今天真不行,我待會兒要去英尼斯菲爾德酒店,改天吧。”“英尼斯菲爾德?”.賀蘭霸下樓時寶馬x5已經在路邊等著了,像是怕他看不見,前車燈在夜色中大大的亮著。凱墨隴穿著一件略寬鬆的黑色毛衣,同色的長圍巾很隨意地垂在身後,照例是黑得看不出一絲褶子的修身長褲,正長身倚在x5車頭,低頭攏著打火機點煙。夜空飄著一絲小雨,車來車往的潮濕水聲中賀蘭霸聽到打火機叮嚀的一聲細響,幹淨清脆得仿佛在另一個次元。寶馬x5的前車燈溫柔地籠罩著它的主人,凱墨隴點了煙後就拿了下來,好像隻是點著好玩,而後靠著引擎蓋抱著雙臂,仰頭望向丹美大廈的方向,一隻手上夾著煙,另一隻手還在無意識地開開關關著登喜路的打火機,似乎望眼欲穿,又似乎很享受等待的過程。賀蘭霸看得有點出神,總覺得那個籠罩在車燈下渾身都自帶金色霧鏡效果的側影光是看著就有種“啊,這家夥遇到好事了吧”的感慨,難得一身黑色都有種神秘熱烈的引力,毫不費力已經吸引了無數路人的視線。賀蘭霸覺得自己這一身正裝在一身便服的凱墨隴麵前都不夠塞牙縫的。在他走神的當兒,雨陡然就下大了,凱墨隴抬起夾煙的手擋在額頭,在雨水中眯起眼,卻還仰望得一絲不苟,賀蘭霸趕緊舉著傘快步走過去:“等很久了嗎?”凱墨隴聞聲轉頭,遮在額頭的手慢慢拿下來,上下打量他,顯然很意外他的正裝裝扮。“有點不習慣吧,”賀蘭霸低頭打量自己,聳聳肩,“是個酒會,得穿正式一點。”見凱墨隴盯著他半晌沒反應,“怎麽了?哪裏不對嗎?”凱墨隴夾著萬寶路的手指隔空指了指他的脖子,聲音比動作慢了半拍:“你沒係領結。”賀蘭霸摸了摸脖子,勉強一笑:“啊,忘了。忘了就算了。”“這個樣子人家會把你當服務生的。”凱墨隴手指將煙掐滅了扔進一旁的垃圾箱裏,而後一步來到他跟前。賀蘭霸錯愕了一下,凱墨隴已抬手徑自過來解他的襯衫領口。他先用單手解,發現解得不是很順利,皺皺眉頭又換了兩隻手。賀蘭霸身高一米七八,他估計凱墨隴應該有一米八二一米八三的樣子,但即使兩人有比較明顯的身高差,凱墨隴為他解襯衫扣子時依然微昂著下巴,這使得他的眼簾帶著一絲低垂的弧度,看不太清眼睛裏的動靜。賀蘭霸想說哥們你幫我撐個傘就行,這我可以自己來,但是凱墨隴渾身散發著一種奇怪的催眠氣場,賀蘭霸嗅了嗅,肯定是手上殘留的萬寶路的味道,他還用手指去掐煙,都還捎著一絲火的味道。領口豁開以後涼意也跟著鑽了進來,賀蘭霸想說是不是解開太多了,低頭一看,也才隻解了兩顆扣子而已。凱墨隴的手指在他衣領處最後又壓了一下,將豁開的口子合攏了幾分,這才不緊不慢地收回手。萬寶路香煙的氣息這才飄遠了一些。“這樣能行?”賀蘭霸衝寶馬x5黑乎乎的窗戶看了看效果,是不是太隨性了?“相信我。”凱墨隴笑了笑。賀蘭霸淩亂了一下,凱墨隴以前的笑都隻到嘴角,頂多也就是嘴角陷得深一點,這次居然露了牙,而令他淩亂的是,他發現凱墨隴稍微笑開一點竟然有酒窩…….上了車,賀蘭霸看著單手把著方向盤,側身回頭倒車的凱墨隴,有點小糾結,得知他要去英尼斯菲爾德酒店後,凱墨隴很大方地說“那就去酒店吃飯吧”。英尼斯菲爾德是五星級酒店,他本來想拒絕,但是凱墨隴接著又說“我認識英尼斯菲爾德的餐飲部經理,不會特別破費”,賀蘭霸聽了這話就欣然答應了,但其實他在意的根本不是什麽破費不破費,而是凱墨隴認識酒店的部門經理,如果凱墨隴在英尼斯菲爾德有熟人,說不定能幫他混進星邦娛樂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