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綺說錯了,公主豈會行後悔之事,隻恨當初沒能親手殺了他吧?”


    衛娘子趕緊上前來,笑嘻嘻的說道。


    也隻有她能了解溧陽的軟肋,越是說著狠心的話,就越能讓她心軟,正視到自己的內心。


    “阿綺,你剛才說的一番話,是認為高澄對我是真心的嗎?”她忽然喃喃自語般的問。


    衛娘子這才將嘻笑的表情收斂起來,認真道:“是否真心,公主其實心裏有答案的吧?至少公主到晉陽後,他對公主還是不錯的,也為公主作出了很多努力,隻是……”


    “隻是一個女人對比起江山來,就微不足道了,是吧?”溧陽公主輕笑道,“當年他使反間計,令得侯景亂我大梁,可是趁機奪取了我大梁二十三州土地,可謂收獲頗豐,是北地當之無愧的大英雄,而我也就隻是他的戰利品之一罷了。”


    “也許喜歡是有,可也僅僅是對一個漂亮物件的喜歡而已……”


    “公主……莫要自輕!”


    提及那段往事,蕭錦玉與謝玉璿心裏也極不好受,亂世之中,如她們這般家破人亡四處顛沛流離的女子不少,但如溧陽這等遭遇的還是少數,兩人心中都不自禁的生出痛惜愴然之意。


    溧陽公主便將目光投向了蕭錦玉,看到蕭錦玉眼中湧動的淒惻憐憫之光,禁不住彎唇一笑。


    “怎麽?連你也開始同情我了?”


    “不,公主……”


    蕭錦玉正要說什麽,衛娘子打斷道:“誒呀,你叫什麽公主,小娘子,她可是郡王的母親……”


    蕭錦玉隻遲疑了一瞬,便聽溧陽公主自責苦笑道:


    “你別難為她了,連長恭都不一定會認我,又怎能要求她……”


    蕭錦玉立刻搖頭道:“不,長恭心裏一直很掛念你,你能回來認他,便是他最大的心願了!”


    說完,竟是大步邁上前將她擁住,柔聲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便好好一起生活,過去的我們無法改變,但我們可以好好創造將來,


    我和長恭都很需要你,我們一起努力,好麽?”


    溧陽公主一時愣住了,衛娘子已是淚流滿麵,謝玉璿的眸中都似有晶瑩滾動。


    秋日風雖蕭瑟,可夜空中的一輪明月卻是格外溫潤暖人心澗,清輝入牖,照得幾案上的一隻玉瓷小花瓶顯得格外晶瑩可愛。


    “呀,是快要中秋了,是吧?我記得小娘子是不是以謝臻之名在齊國的太極殿上作過一首詩,叫什麽但願……”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溧陽公主接了句。


    “對對對,就是這一句,誒呀,小娘子,你說你怎麽是女兒身呢,我要真是位郎君,我都要被你迷倒了!”


    一句話說得謝玉璿都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她要真是男兒身,蘭陵王殿下怎麽辦?”


    “那還是不要跟郡王搶了吧?”


    溧陽公主這才注意到正站在月色清輝下的謝玉璿,微微怔了怔神,問道:“你應該是陳郡謝家的那位小女郎吧,叫……阿璿?”


    “對,我是阿璿,公主,能在齊國重聚,我們也算是很有緣吧?”


    溧陽公主笑道:“是,很有緣,真未想到,經曆了國破家亡、顛沛流離的苦楚,阿璿的性子還是這般開朗豁達,真好,若是讓你阿姐看到了,定然也很欣慰吧!”


    謝玉璿便看了一眼蕭錦玉,眸色中有些難為情。


    “哦,對了,王妃,你還沒有讓我看看你的真容呢!”


    “是啊,小娘子,聽說你離開建康的時候,當時蕭府門前的所有客人都被你的容貌給震驚住了,很遺憾我那天去得晚了一些,沒有看到,現在可以給我看看了吧?”


    蕭錦玉笑了一笑,便將臉上那張假麵皮慢慢撕了下來,而當她完整的將一張麵皮撕下露出整張真容時,偏殿裏的三人都怔住了,沉默了許久都沒有人願意打破這種美好的寧靜。


    過了好一會兒,衛娘子才歎道:“天啦,小娘子,你怎美到這種程度,我就說之前有見過一次小娘子真容的,可那李謐卻說我是老眼昏花了,這個臭小子,哪天看到他了非教訓他不可!”


    蕭錦玉便笑道:“李郎君現在入仕為官了,而且今日還被我連累到,被陛下狠狠踹了一腳,衛娘子就看在我的麵子上,別和他計較了!”


    衛綺麵色一赧,便道了聲:“好,那我便不與他計較!”


    “還沒吃飯吧?我馬上讓阿秀去吩咐廚房……”


    蕭錦玉話還未完,便聽得阿秀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王妃,飯好了,大家快來吃飯吧!”


    於是,幾人便跟著阿秀一起來到後院,就見月光下的一空曠處,正有一簇篝火燃燒著,上麵一口鍋裏汩汩冒著白煙,一條長長的案幾上擺放著各式吃食和糕點,還有切好的肉片、魚片。


    “這不就是當初小娘子在我杏花煙雨樓裏開小炊吃的,當時我看著雖然生氣,但聞到香味可饞了。”說罷,又轉向溧陽公主,“公主,這小娘子腦子裏可多新鮮東西啦,就這吃食來說,我衛綺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


    “公主,你快來嚐嚐!”


    蕭錦玉也將她拉到案幾旁的矮幾上坐下,夾了一些燙好的菜到溧陽公主碗中。


    溧陽公主一邊吃著菜肴,一邊看著身邊幾個小娘子臉上喜悅的笑容,還有月光下蕭錦玉看她時的尊敬和友善,心中暖意更甚,漸漸也跟著她們一起談笑起來。


    “公主,是不是很好吃?”衛娘子問。


    溧陽公主微微一笑。


    “是,很好吃!”


    望著空中的明月,蕭錦玉忽然低吟了一句:“也不知長恭在晉陽怎樣了?”


    衛娘子便打趣道:“喲,這才剛分開沒多久,小娘子就想我們家郡王了啊?”


    蕭錦玉也不否認,隻恬然一笑,轉而神思微沉。


    沉吟片刻後,突然看向衛綺和溧陽公主道:“阿玉有件事情得請衛娘子和……母親幫忙了。”


    聽到母親兩個字,溧陽公主略有些吃驚的抬頭看向了她。


    衛綺麵露欣慰笑意,特意將身子傾過來一些,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小娘子還有事情需要我們幫忙,那我倒要聽聽,是什麽?”


    蕭錦玉一笑,正色道:“以後,我可能要經常以謝臻的身份出入朝堂了,雖然這次和談,周國答應了我提出的條件,會派使者來鄴城迎回宇文護的母親,但這隻是權宜之計,周國與突厥是自宇文泰打下西魏江山以來一直締結的盟友,就算宇文護不願與我齊國對戰,但突厥不會就此罷休,必會威脅宇文護出戰,


    所以最遲今年的冬月,齊周會有一場大戰,我們得趕在戰爭來臨之前,做好一切準備,給長恭送去一些軍需物資,比如棉衣,治傷的藥物。”


    說著,蕭錦玉拿出了一個方子,擺到溧陽公主、衛娘子與謝玉璿麵前,繼續道:“這是我最近研究出來的一種藥物,通過這些藥材提煉出藥膏,可以有效的治愈凍瘡和一些傷口。”


    “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煉製這種藥!”


    “沒問題啊,我這裏有的是人手,王妃要多少,我都給你煉出來!”謝玉璿興奮的接道。


    蕭錦玉卻道:“阿璿,我需要你幫我時刻提防著陸令萱這個人,此人非常機敏,我怕她遲早會發現我假扮謝臻的身份!”


    “還有,和淩夜一起保護好公主。”


    “小娘子,你不用擔心我們了,公主也買了一些護衛的,倒是你,你的安危才更重要。”衛娘子收起了戲謔的模樣,認真道,“公主正是因為擔憂你,才會回來的,郡王這般愛你,可不能讓你出任何事!”


    “練藥的事情就交給我們吧,還有什麽需要幫忙的,盡管說!”


    蕭錦玉停頓了一會兒,便道:“既然衛娘子和母親在陳國經營了一家杏花煙雨樓,那麽我在齊國開的這家也由你們來幫忙經營吧!若是掙錢了,營收的一半都是你們的!”


    “一半啊!小娘子你可真大方!”


    ……


    夜已過了一大半,衛娘子才帶著溧陽公主去了一間寢房裏入睡,蕭錦玉再將淩夜喚了過來,並讓淩夜去尋找一人。


    “我記得你曾說過,獨孤信的長子獨孤羅一直在齊國為質,但是隨著獨孤信在長安成親生子,獨孤羅已然失去利用價值,齊國的幾任君王似乎都沒有再管這個人,近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是的,女郎!”


    “若是能找到,此人或許會對我們有用處!”蕭錦玉沉吟道。


    “那我現在就去找!”


    淩夜說完就要走,卻又聽蕭錦玉道:


    “不,淩夜,此事不急,你也去休息吧,陪著我一起出使玉璧城,你也累了!”


    等淩夜一走,蕭錦玉再度陷入沉思,謝玉璿便支起玉腮,看著她,笑問道:“阿姐又在想什麽?”


    蕭錦玉驟然驚醒,看著謝玉璿一笑,搖頭:“今日不想了,早些睡吧,明日再給長恭寫一封信!”


    若是長恭知道自己的母親回來,定然十分歡喜吧?


    ……


    五日之後,一封信便送到了晉陽高長恭的手中,看到信上熟悉的字體,高長恭唇角邊不自禁的便揚起一抹笑意,但看到信件的最後,唇角邊的笑容又漸漸凝為一抹難以言喻的驚訝和感激之情,眼中都滲出幾縷淚光來。


    “有所謂家書抵萬金,長恭才來幾日,剛收到家中第一封信便如此歡喜啊?”


    有軍中的將領看到他這喜極而泣的表情,不禁取笑道。


    “郡王,到底是什麽事情令你這麽高興啊?都激動得流淚了?”盧煜也在一旁試探性的問道,“不會是小娘子有身孕了吧?”


    “胡說!”高長恭狠狠的拍了一下盧煜的頭,叫他趕緊去練兵,盧煜遠遠的瞅了一眼他手中的信,什麽也沒瞅到,便識趣的跑開了。


    但盧煜一句無心的話卻是讓高長恭沉思起來:若是阿玉真有了身孕,便無法再以謝臻的身份出入朝堂行事,倒是會害苦了她!


    但他們之前一直是情到深處便忘我的纏綿,他亦從來沒有克製,若是真有了,可怎麽辦才好?


    這般想著,又不免憂慮起來。


    ……


    鄴城卻因一則傳言炸開了鍋,一大早,高延宗便神情古怪的跑到蘭陵王府找蕭錦玉,表情很是難為情的說道:“四嫂,你知道現在外麵都在傳什麽嗎?”


    “傳什麽呀?”謝玉璿問。


    高延宗停頓了一刻,才扶額尷尬的說道:“他們都說,蘭陵王視謝臻如兄弟,可謝臻這個好色之徒竟然要了蘭陵王的生母溧陽公主,這叫蘭陵王殿下情何以堪?”


    “噗——”的一聲,謝玉璿剛喝進去的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這到底誰傳的謠啊?”


    幾人還在說著話,管事又給蕭錦玉遞來一封密信,信是李謐寫的,蕭錦玉看到信的內容時,臉色便沉了下來。


    “怎麽了?”謝玉璿問。


    蕭錦玉便道:“陛下要出宮,去我的杏花煙雨樓,而且這過程中,需要我與之同行!”


    “陛下為什麽突然要去杏花煙雨樓?這又是和士開出的餿主意吧?”高延宗問。


    蕭錦玉點頭。


    “是,隻怕和士開對我的身份已經開始起疑了。”


    高湛一大早起來,便對和士開說,他昨天做夢好像抱了一位絕色美人,和士開竟然回答:“陛下,您昨天什麽美人也沒抱,就稍稍摟了一下謝侍郎,您還讚他膚如凝脂,比陛下的愛妃們腰更軟,肌膚更細膩呢!”


    “有這回事?”


    高湛有些不信,問正做起居注的李謐,李謐便答:“有是有,不過,士族子弟從來養尊處優,肌膚細膩沒什麽奇怪的,這世上也不是沒有美勝婦人的男人,那個南朝的韓子高不就是嗎?蘭陵郡王也生得格外美貌……”


    “陛下,聽說這蘭陵王妃最近在我們鄴城還開了一個特別好玩的酒樓,名為杏花煙雨樓,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蘭陵王妃啊?”提到這稱呼,高湛心裏就不是滋味,轉而又生出些許興趣,不免擔憂的問:“會不會有刁民想要害朕?”


    “陛下,要不,讓謝侍郎隨行,謝侍郎乃是錦鯉再世,有他在,一切都會逢凶化吉!”


    ……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和士開這個畜生……隻怕引陛下出來是有什麽陰謀要對付王妃吧?”


    謝玉璿越想越擔憂,便對蕭錦玉道:“我也隨你一同去,我在暗處盯著,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麽?淩夜也一起跟著!”


    “那我們呢?”衛娘子問。


    蕭錦玉看了一眼溧陽公主,道:“你們就留在府中吧,以免讓高湛看到,會再生出事端!”


    溧陽公主點頭:“你去吧!不用擔心我們,萬事小心!”


    蕭錦玉道了聲好,沒多久,果然便有內侍傳來口諭,道詔謝侍郎去昭陽殿,蕭錦玉便換了身常服,再次戴上假麵皮,隨內侍一同進了宮。


    一入昭陽殿,便見高湛也換了一身月白色的常服,作白衣士子打扮,一副即將微服尋訪民間的模樣。當年文宣帝在世的時候,就時常私自跑去大臣的私宅,甚至在大街上果奔,所以這齊國的天子偶然興致大發,來一個微服出遊,至於到底是體察民情,還是強搶民女,都不是什麽稀奇事!


    “謝侍郎可知道蘭陵王妃的杏花煙雨樓?”一見“謝臻”,高湛便問。


    “我知。”蕭錦玉答。


    “那好,就由謝侍郎帶路吧!”


    帶了幾名亦作常服打扮禁軍衛士,高湛便帶著她、李謐與和士開出宮了,目標直奔七帝裏坊的杏花煙雨樓。


    杏花煙雨樓正是十五開放之日,裏麵賓客滿盈,高湛讓李謐去要了一間廂房,憑欄而坐,從裏可以觀看到整個大廳裏的情形。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有風雅有情懷,還有些說不出的愜意,想不到這個蘭陵王妃不僅擅畫、能言善辨,還會做生意,倒是讓朕越發感興趣了。”


    和士開趕緊諂笑道:“是,陛下,蘭陵王妃不但有絕世美貌,還是世間不多見的才女,確實很……與眾不同啊!”


    這話一說完,果見高湛的臉色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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