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幾片安眠藥,剛剛睡著,又被你吵醒了。”薑也南咬著牙,他幾天沒睡了,根本站不起來,要是還有力氣,絕對能站起來把徐州撕碎。  徐州歎了一口氣,他小心翼翼跨過薑也南的小腿,忐忑道:“那薑老師您就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薑也南一聲不吭,虛弱地側過身,把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裏。  雨停了後也不好,宅子裏深深空空,什麽都沒有,狸貓偶爾走過,發出細碎聲響。  他把自己縮成一團,像是深海裏的水母,一個孑然的模樣。  狸貓跳下了窗沿,圍繞著薑也南身體打轉,輕輕嗅著他是否還活著。  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狸貓嚇了一跳,背毛一根根豎起來,長尾立著,呲牙咧嘴盯著桌麵。  薑也南捂著頭,半撐著身體坐起來,拿下桌上的手機,低頭看著來電。  他揉著太陽穴,咳了幾聲。牧顏聽到他的聲音,愣了愣,“薑老師,你感冒了嗎?”  “沒,剛剛睡著。”薑也南語氣柔了下來,輕聲道:“牧顏,怎麽了?”  牧顏徐徐吸了一口氣,“薑老師,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薑也南翻了個身,嘴角微微上揚,他翻了個身,側臉靠在冰涼的席麵上,他問:“什麽事?”  牧顏捂著肚子,滿心的期待與歡喜,他說:“薑老師,我有小孩了,我們的孩子。”  狸貓叫了幾聲,薑也南站了起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他克製著呼吸,沉默了許久,牧顏的喜悅逐漸退去,她聽著薑也南的氣息,心中升騰出彷徨,他不安道:“薑老師,你……你不高興嗎?”  薑也南的舌頭抵在腮上,他推開門走到中庭,踩在泥濘不堪,像是他這個人一樣的地裏。  他喘了一口氣,眉間爬上陰鬱,他問:“你說你不能懷孕的。”  牧顏呼吸一滯,肺裏好像被塞進了螺旋槳,刀片紮著他的肺,他的呼吸困難,快要哭了,嗚咽道:“薑老師,你……你不喜歡嗎?那是你的小孩啊。”  薑也南閉上眼又睜開眼,壓抑著心裏的煩躁。  他一直以來就覺得牧顏是個有趣可愛的人,他喜歡牧顏,可這不代表他要去喜歡這個孩子。  那些心心念念說著付出了一切的人,真的知道對方想要的是什麽嗎?自以為是給了對方不想要的,滿嘴的奉獻,他們究竟是付出還是在勒索。  牧顏一顆心懸在半空,他聽到薑也南說:“我不想要這個孩子,我當時吃了藥,胚胎成畸形的概率會很大,他很有可能不健全,我不能接受。”  牧顏半截身體都變冷了,他打了個顫,收緊了肩膀,隔著電話,對薑也南說:“我也是不健全的,你忘記了嗎。”  薑也南一腳踩進泥濘,他說:“你不一樣,你是我愛的人,而他不是。”  牧顏升騰出匪夷所思,他驚詫道:“可這是你的孩子。”  “孩子對於父母究竟是什麽,生命的延續還是一份突然而至的責任。  我從沒想過把我這個人延續下去,我也不會對於一個不愛的人有絲毫責任感。牧顏,為了這個生命好,不要做不負責任的事。”  薑也南的聲音變得冷清,他像是一台冷酷無情的機器,隔著電話,在片刻間幾乎撕碎了牧顏的心。他說:“你還有事業,還有舞蹈,你要是生下他,你就要耽誤一整年,你還想要跳舞嗎?”  薑也南的冷靜,讓牧顏害怕。  牧顏聽著和他的話,彷徨失措地看向四周。  他捂著喉嚨,說不出話來,他大口地喘著氣,喊了一聲薑老師。  薑也南告訴牧顏,“我去法國還是你回國?把這個東西拿掉,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任何影響。”  牧顏吞咽著幹澀的喉嚨,他抓緊了手機,張了張嘴,低聲說:“我……不回國,就在這裏,我就在這裏拿掉。”  薑也南後背鬆弛下來,他籲了一口氣,像是以前說牧顏是乖孩子。  牧顏聽著一聲不吭,隻覺得滿身彷徨戰栗。第20章   那天之後,薑也南與牧顏的關係降到了冰點。  薑也南的來電想了一遍又一遍,他躺在沙發裏,聽著鈴聲,慢慢捂住耳朵。  他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但薑也南卻不同意。  薑也南的每一本書他都看過,他還記得,有本書裏一個案件講的就是父母利用孩子販.毒,薑也南描繪出了毫無人道的父母,孩子的天真被泯滅,隻剩下走不到底的地獄。牧顏能夠多少感覺到,薑也南不想要孩子是和他的童年經曆有關,可已經那麽多年過去了,他為什麽還不能走出來,為什麽還要活在過去。  一個星期之後,他告訴薑也南自己已經把孩子拿到了。薑也南聽了,竟是深深鬆了口氣。  牧顏聽著他如釋重負的歎息,用手捂著嘴,喉嚨發澀,他問:“你就那麽討厭孩子?”  “我沒有想過去會有孩子,那不是我計劃內的東西。”  “東西?孩子又不是東西。”牧顏的聲音拔高,薑也南皺了皺眉。  “牧顏,你現在是在法國還是華盛頓,我來找你。”  “不需要。”牧顏抿起幹裂的嘴唇,他哽著嗓子,啞聲道:“薑也南,我發現我其實不了解你。”  這兩天,牧顏過得渾渾噩噩,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盡量讓自己多吃一些。  和舞團請假之後,他便先回到了法國。回到熟悉的房子裏,多少能給他一些安全感。  他去醫院做檢查,把自己身體身體展示在醫生麵前,麵對著護士和醫生詫異的目光,他告訴他們,他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不惜一切代價。  他騙了薑也南。  他從未想過自己和薑也南的關係會因為這個孩子而分崩離析,他的心裏其實還存在幻想,覺得若是薑也南看到了孩子,是否不會那麽狠心了。  他這麽想著,一直拖到了十五周,整整四個月,他蝸居在自己的公寓裏,和薑也南撒著謊,說著自己一切都好,但很忙,忙過了這陣子就回國。  薑也南聽著他的聲音,對他說:“要照顧好自己。”  牧顏“嗯”了一聲,手覆在肚子上,輕輕撫摸著,他說:“我會照顧好自己。”  心中又默默補了一句,還有我們的孩子。  15周,牧顏去做了唐氏篩查。  他穿了一件寬鬆的咖色長袖,黑色長褲,坐在椅子。他的頭發比之前長了些,皮膚很白。  輪到牧顏的時候,醫生走到門口,朝他招了招手。  牧顏心裏忐忑,他快步走了過去。醫生拉開椅子讓他坐下,牧顏覺得醫生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心不由得跳快了幾下。  牧顏的手抓著大腿,用力捏住,醫生的話像是一顆□□,轟進了牧顏的意識裏。  他不敢置信,或者不願意去相信,醫生說了什麽,牧顏捂著臉,眼淚從指縫裏溢出。  薑也南沒有說錯,這個孩子不健康。  唐氏篩查出來,胎兒神經管畸形。  薑也南接到牧顏的電話是在深夜,他還沒有睡,接起電話便聽到哭聲,牧顏在哭。  薑也南一愣,立刻站了起來,“牧顏,你怎麽了?”  牧顏拿著報告站在醫院樓道裏,感應燈亮了又暗下,那片巨大的陰影幾乎把他吞沒,他蹲在地上,低著頭,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  他和薑也南道歉,他告訴他,自己沒有拿掉那個孩子,這個孩子還在,可現在檢查出來是神經管畸形。  薑也南猛吸了一口氣,他不理解牧顏,在他的世界裏,喜歡和厭惡,承諾與背叛,隻有黑白,沒有灰色地帶。他不擅長說謊,也看不透別人的心思。  他是相信牧顏的,也因為這件事,他覺得自己傷害了牧顏,他一直在想著如何去彌補。  然而此刻,牧顏告訴他,自己撒了謊。  那個東西還在,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是個畸形。  這種落差感,讓薑也南難以適應。他握緊了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他讓自己平靜下來,平仄沒什麽感情的聲音落在牧顏心上,薑也南說:“先回國吧,回國了再說。”  “薑老師,你生氣了嗎?”  薑也南重新坐下,後背靠在椅子裏,他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力氣,他對牧顏說:“我想,我也不太了解你。”  他這般說著,聽到牧顏哽咽的哭聲,薑也南握緊了拳頭,他放緩了語氣,“先回來吧,回來我能來照顧你。”  牧顏吸著鼻子,酸澀和痛楚都糊在了一起,吸進肺的空氣成了一段段刀片。他抱著腦袋,對著電話,還是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  樓道裏的感應燈亮了,牧顏的哭聲還未停歇,薑也南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牧顏的依靠是薑也南,那麽薑也南又能依靠什麽。  生活留給他太多的不愉快,每個深夜被噩夢驚醒,他誰都不能說,跑到廁所嘔吐,趴在冰冷的瓷磚上發呆,想著這種生活什麽時候能結束。  他的身體,他的心理,他的未來,他的過去,都被掩埋在了泥潭裏。  每次他有機會爬出去,身後的枯骨又會把他狠狠拽入。  牧顏的哭聲讓他心煩,可他不能夠去責備他。  因為牧顏也是為了他好,雖然那份好,薑也南不想要。  三天後,牧顏回國。薑也南在機場接到他,開車直接去了醫院。  是個陰天,看著似乎快要下雨的樣子,地上成群結隊的螞蟻爬著,空氣悶著,也沒有風。  薑也南開了冷氣,突然又想到牧顏,側頭問他,“冷嗎?”  牧顏搖頭,薑也南還是關了冷氣,打開了窗。  頭發被吹了起來,牧顏微微眯起眼,看向窗外。  一路上薑也南的話很少,他問牧顏,“吃過飯了嗎?”  牧顏說吃過了,他便沒有再說話。  他們之間很少有這樣的氣氛,沉寂下去,陰沉無言。隻有耳邊呼呼吹響的風聲,等紅燈時,薑也南側頭看了一眼天空,他說:“快要下雨了。”  車開到醫院門口,牧顏盯著窗外發呆。  下雨前的天空上的雲好像要掉下來一樣,陰藍和灰色相伴,偶爾躥過來的風,都能嗅到一股鐵鏽的氣味。  薑也南把車停好,下來後繞到牧顏這邊,他拉開門,低聲說:“到了。”  牧顏動了動,放在小腹上的手拿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  薑也南也盯看著,眼裏布滿陰鷙,似乎下一秒就會把這個打破他和牧顏關係的東西給解剖出來。  牧顏抬起頭,薑也南收回視線,他走在前麵,牧顏走得慢,他等了片刻,還是把手遞過去,握住了牧顏的手。  那是薑也南和牧顏的孩子,四個月,已經發育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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