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周周坐在林楊家的沙發上,呆呆地看著林楊媽媽在她眼前放下白色的醫藥箱,拿出醫用棉花撕扯成小塊兒備用。


    “謝謝阿姨。”她輕聲說。


    “忍著點兒,可能有點疼。”棉花浸了酒精,敷在破皮的傷口上的時候,餘周周仿佛像是觸電了一樣,從頭發梢到腳趾尖都顫抖了一遍。


    “活該!”


    重新換了天藍色t恤的林楊出現在客廳門口,看到餘周周左手手掌和膝蓋上塗滿了紅藥水十二分狼狽的樣子,卻依然惡狠狠地瞪著她。


    林楊爸爸朝餘周周抱歉地笑笑,然後低頭嚴肅地壓低了聲音說,“楊楊,胡說什麽?怎麽那麽沒禮貌?!”


    餘周周忽然想,如果說這話的是喬哥哥,恐怕早就被大舅一掌拍倒吐血不止了吧?這個叔叔真是溫柔,就像是……就像是陳桉。


    總之,和自己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屬於一個世界。


    她從進門的那一刻就一直遵循著媽媽一直以來的教導,絕不四處亂看,可是仍然能感覺到林楊家裏的“高檔”——並不像陳桉家裏一樣奢華,隻是簡潔明快而已,但是空氣中漂浮著的水果清香和衣物柔順劑的味道交織在一起,那是一種稱得上是溫馨的味道。


    餘周周抬頭朝溫柔儒雅的林楊爸爸微笑了一下,乖巧地說,“是我不好,對不起。”


    這句話讓站在一旁的林楊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裝的,這個家夥肯定是裝的!


    他動動嘴巴不知道想說點什麽回敬她,然而一旦看到餘周周略低下頭盯著白色木桌上的馬克杯微笑的樣子,心裏忽然像是被一片溫柔的羽毛拂過一樣。


    罷了罷了,這次饒了她。


    他並不知道,餘周周盯著桌子上畫著唐老鴨的馬克杯,心裏一直在腹誹,憑什麽他家裏這麽大憑什麽他爸爸這麽溫柔這麽英俊這麽優雅,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餘周周兀自傷神,那股名叫“溫馨”的香氣一陣陣侵襲著她強裝鎮定的神經,她必須低頭盯著馬克杯,否則她會哭的。


    所以你才是活該呢,活該被我用飯盒砸。


    餘周周心想,姑且算是替天行道。


    他們重新坐上林楊家的車,朝著學校的方向開過去。林楊媽媽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歎口氣,“這麽一折騰,升旗儀式也就結束了。”


    餘周周再次局促地低下頭去,“對不起。”


    林楊媽媽回過頭,笑笑,“沒事,腿還疼不疼?”


    她搖搖頭,眼淚差點就掉下來,感情正在噴薄醞釀中,卻突然被旁邊的林楊狠狠扯住了袖子,她側過臉看到他惡狠狠的表情,詫異地等待了一會兒,沒想到他隻是凶巴巴地說——“我才不想參加什麽升旗儀式呢,切。”


    呃?餘周周愣愣地看著他。


    正在開車的林楊爸爸無聲地笑了起來。自己家的寶貝兒子怎麽變得這麽別扭了?連安慰別人都這麽別扭。


    林楊媽媽卻微皺眉頭,有些擔憂地歎了口氣。


    剛剛和林楊的班主任打過招呼了,缺席升旗儀式並不是什麽大事,隻是這畢竟是開學第一天,有些可惜。原本打算把小姑娘送到保健室去之後就趕緊帶著林楊回家換衣服,然而醫務室的老師卻還沒有上班。自己家小祖宗的叫嚷著要把這個“無家可歸”的小姑娘也帶回去順便上藥——她不是不猶豫的,這個餘周周的家長不在身邊,他們貿然將孩子帶走,畢竟是不妥的。


    小姑娘餘周周看起來也是很敏感懂事的孩子,發現他們的顧慮,就說自己的傷口沒關係不用急著上藥,一再道歉,又勸他們趕緊帶著林楊回家換衣服。


    結果沒想到,自家兒子突然大聲地冒出一句,“你又想跑?沒門,你把我衣服弄髒了,你得對我負責,跟我回家!”


    林楊媽媽想到這裏,不由得再次回頭打量後座上正在被自己兒子騷擾的小姑娘,哭笑不得地歎了口氣。


    “對了你是哪個班的?”林楊瞪著圓圓的眼睛,帶著一臉期待的表情問。


    餘周周啞然,如果說自己忘記了,肯定會被這個家夥笑話的吧?於是她擺出不耐煩的表情說,“不告訴你。”


    林楊卻笑得有些陰險,“哈,其實你忘了,我知道。”


    餘周周攥緊了小拳頭,抬眼看了看坐在前排的林楊父母,心想,我忍,我忍,君子報仇,好幾年都不晚。


    “我是一班的,你也是一班的吧?”


    “不是。”


    “瞎說,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班的。”


    “我雖然……我雖然不知道,但是我記得不是一班也不是二班。”


    林楊咬著嘴唇,好像被人拔了電源線一樣安分地坐好不再說話。


    林楊的家距離學校其實很近,不到五分鍾的時間就到了學校後門。升旗儀式還沒有結束,國旗升上去了,但是學生和老師還都在後操場上站著聆聽德育主任的講話,之後值周生還要宣布新的衛生紀律評比標準……


    教導主任遠遠看見了他們,笑著迎了過來。餘周周安然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寒暄。林楊媽媽一把將林楊推到主任麵前,幾個人邊說邊笑,貌似主任在擔保一定照顧好林楊。


    他們都笑得很假很僵硬,餘周周歪著腦袋想。


    記得媽媽說,笑容這個東西永遠是展示給對自己有用的人看的。所以,看主任笑得那麽賣力,可見林楊的爸爸媽媽一定是很有用的人吧?


    而對林楊來說,主任顯然不是一個很有用的人——因為林楊連笑都不笑,甚至有點不耐煩。主任回頭喊了一聲,小張,來來來,這是你們班的新學生。


    於是另一張微笑的假麵具迎風飄了過來。


    林楊卻在這時候指著餘周周仰頭對主任說,“老師,她是哪個班的?”


    主任好像這時候才看到餘周周,楞了一下,問,“孩子你叫什麽?”


    “餘周周。”


    主任長出一口氣,又轉過身,“小於,你們班丟了的那個學生在這兒呢!”


    餘周周大窘,訥訥地看著一個穿著深灰色正裝的年輕女人朝自己走過來,她朝主任點點頭,卻並沒有像餘周周想象的一樣牽起自己的手或者蹲下身子問一句“小朋友你怎麽受傷了啊”……這個於老師什麽都沒有問,也不笑,隻是聲音平平地說了一句,“跟我走吧。”


    餘周周正要跟上去,突然餘光看到林楊驚慌的臉。那些大人們還在其樂融融地笑著,被圍在中間的主角卻扭著頭執拗地看著她。餘周周忽然感覺到心底很柔軟。所有人都拿她當空氣,隻有他好像眼裏隻有她一個人似的。


    她仰頭,用最乖巧甜美的聲音問,“於老師,我是哪個班級的?對不起我忘記了。”


    於老師冷冰冰的臉上滲出了一絲笑意,低頭看了她一眼,“七班。”


    一年級一共七個班,他在頭,她在尾。


    餘周周立刻轉過頭,看到林楊一副要從大人環繞中突圍的架勢,一臉“妖怪哪裏逃”的急躁。她不由得笑起來,大聲說,“我是七班的!”


    大人們被她清淩淩的喊聲嚇了一跳,都不再交談,略帶詫異地齊刷刷看向她。


    餘周周“騰”地臉紅了,扭過頭追上於老師的步伐落荒而逃。


    隻聽見背後傳來一聲帶著喜悅卻仍然別別扭扭的,“哈,我知道了。看你這回往哪兒跑!”


    餘周周那時候對於林楊的囂張很是不屑。也許因為她彼時並不明白,命中注定的人,的確是無處可逃的。


    一個老師走過來在主任和班主任小張老師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她們兩個就朝林楊父母笑笑說,“稍等,張老師班裏有點事,我去接個電話馬上回來。”


    老師一走開,林楊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林楊爸爸把手放在他毛茸茸腦袋上,笑著問,“就那麽不耐煩?到學校了可就和家裏還有幼兒園的時候不一樣了,你得規規矩矩的,好好聽話!”


    林楊點點頭,突然聽到背後又尖又肉麻的喊聲,“呀,愛蘭,我就說今天肯定能碰見你們嘛。”


    林楊在心裏哀號一聲,迎麵走過來的兩個女人,一個是淩翔茜媽媽,一個是蔣川媽媽。


    他最受不了的兩個人的媽媽。


    “我剛才還和蔣川媽媽說呢,把一班的隊伍從頭到尾看了好幾遍也沒找到你們,怎麽才來啊?”兩個女人和自己的媽媽湊到一起就開始嘰嘰喳喳,林楊抬頭,看到連爸爸的嘴角都有點抽搐。


    林楊媽媽歎口氣,看了他一眼,“我們家寶貝兒子纏上一個小美女。”


    另兩位媽媽聞言笑起來,咯咯咯,咯咯咯,仿佛兩隻下不出蛋的母雞。就是這種笑聲,最讓他想要咬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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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楊媽媽簡單講了一下早上發生的事情的來龍去脈,淩翔茜媽媽驚訝地掩住了嘴巴,“誰家小孩兒啊這麽不小心,楊楊沒被砸壞吧?真是的,怎麽這麽冒冒失失的!”


    林楊抬頭剜了她一眼,要你管。


    蔣川媽媽反而笑得很詭異,“我告訴你,小男孩兒都這樣,我家蔣川也是,見到好看的小姑娘就走不動道了,今天粘這個,明天粘那個,誰好看就賴著誰。”


    三個媽媽又開始一齊詭異地笑起來。林楊低頭輕聲嘟囔一句,切,誰跟蔣川一樣啊!


    一直沉默的林楊爸爸蹲下身子問他,“你剛才說什麽?”


    他很認真地看著父親的眼睛說,“我跟蔣川才不一樣呢。”


    “哦?哪裏不一樣?”


    林楊想了想,聲音稚氣卻百分之百地鄭重,“男人必須要專一。”


    林楊父親大笑起來,一把將他摟進懷裏。


    “恩,好兒子,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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