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燎原道:“話不是你這麽說的……”  金曉旭也道:“什麽破學校?你別亂說,咱們學校還不夠好嗎?”  “好什麽好?”尚揚一股怨氣,說,“要不是家裏非讓我來,我才不來,隻有瘋子傻子,才想上這破學校。”  曲燎原和金曉旭齊刷刷看他。  尚揚道:“我不是說你倆……你倆因為什麽來的?”  “我自己想來的,我想當警察。”曲燎原道。  “我也是。”金曉旭道。  尚揚:“……當我什麽也沒說。”  曲燎原最後還是給家裏打了電話,短信說不清楚,弄不好高秀月又擔心得一晚上睡不好。  和舍友們扯皮了幾句,他狀態比剛才好多了,至少不會一聽到媽媽的聲音就想哭,還算比較正常地向爸媽匯報了今天的事,也說了明天就開始軍訓,手機要上交一個月。  高秀月一下就哭了,曲大江忙接了手機來自己和兒子說:“你媽是替你高興,當大學生了……唉……聽教官的話,好好訓練,好好學習。”  掛了電話後,曲燎原蹲在樓道角落裏,對著牆角,偷偷抹了一會兒眼淚。  十點吹了第一次哨,晚上開會時說過了作息規定,睡前兩邊哨,十點歸寢,十點半熄燈。在樓下排隊想打公共電話還沒等到的學生也隻好悻悻地回來了。  曲燎原也隻得回了宿舍,想去洗漱,聽舍友說水房人多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就不想去了,上床躺下,新發的褥子和枕頭都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宿舍裏很熱,別說空調,連風扇都沒有,房間和櫃子也都很小,比高中時宿舍的條件還要差……宋野還沒到深圳嗎?說了落地就聯係他,怎麽還不給他打電話?  還有幾分鍾就要十點半了,宋野的電話終於打來,曲燎原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接了。  宋野道:“深圳下暴雨,晚點了,現在在機場等行李。”  曲燎原道:“嗯。”  宋野:“在宿舍嗎?睡了?”  “還沒有,十點半熄燈。”曲燎原道,“明天就要軍訓,要上交手機了。”  宋野:“這麽快……你要加油啊。”  曲燎原道:“你也是。”  十點半,外麵吹了熄燈哨。  宋野也聽到了,道:“睡吧,軍訓會很辛苦的。”  離開關近的舍友關掉了燈,曲燎原在黑暗裏揉了揉眼睛,說:“我有點害怕。”  宋野初時以為他是說害怕軍訓,剛想再給他加油,忽然明白他說的是害怕什麽。  宋野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麵前的行李傳送帶開始滾動,嗡隆嗡隆,像軋在他的心上。  曲燎原從來都樂觀到幾乎不可理喻,終於也在這場殘酷的道別後,對千山萬水的距離和天長日久的分離,產生了恐懼。  但他的這恐懼,讓宋野產生了一種被珍惜的幸福感。他在曲燎原感受過愛和崇拜,但這種被珍惜的感覺,是他在曲燎原這裏,第一次切實地感受到,曲燎原也在珍視他,害怕失去他。  宋野把行李箱從傳送帶上拿了下來,是那個兩人為此還爭執過的黑色箱子,它的顏色其實非常漂亮。  “我也害怕,你怕的我都怕。”宋野把手機的話筒朝唇邊壓近了些,道,“可是我愛你。”  1950公裏外的北京。  曲燎原道:“我也是。”  為期一個月的軍訓裏,早五點半到晚十點半,除了常規訓練外,還時常會有突擊項目,訓練強度也逐日遞增。  第二周,木樨地校區就有兩位新生先後退學,一位身體受不了高強度訓練,一位是不服管教,被勸退了,但這兩位都不是治安區隊的。公大以專業為單位被叫做“區隊”,例如刑偵一區隊、刑偵二區隊,木樨地治安學法律方向專業人數較少,隻有一個區隊。  另外雖然還在堅持,但每天被教官和中隊長冠以“沒斷奶”、“媽寶”稱號的新生,簡直不計其數。  而2009界治安區隊新生曲燎原,由於開學被哥哥送學,和哥哥道別以至於耽誤了參加迎新大會,上交手機前一晚和哥哥打電話、第二天兩眼腫成兩個核桃,開始軍訓後又數次找中隊長申請想打電話給遠在香港的哥哥,還因此被罰了好幾次,兩次水坑戰術,一次負重五公裏,一次軍姿三小時。  於是他被治安區隊中隊長欽贈了一個別致又有名的稱號,“哥寶”。第134章 熱血堅持與暮鼓晨鍾  起初, 區隊裏有些同學和曲燎原不熟, 看他天天被中隊長教訓, 也難免對他產生了一點成見,認為他大概隻是個成績好、其他都不行的花架子。  但等相處的天數長了,大家對他的為人有了一定了解, 知道這位學霸沒什麽心機,有事都表現在臉上,除了傳說中的“哥寶”, 他其實在訓練中是很認真的, 連每次受罰也都是一絲不苟地按照中隊長的要求去完成,並且不管是訓練還是受罰, 無論什麽任務,他都從來沒叫過苦。  論身體素質, 即使是在人均身體素質不算過硬的治安學專業裏,曲燎原的體質也隻能算中等, 可是做任何訓練項目,他都會往前衝。日常訓練就不說了,有些例如繩索攀爬的挑戰項目, 單是看看, 就會讓沒經受專業訓練的新生們覺得十分恐怖危險而紛紛退縮,類似這樣的時候,曲燎原也總是願意舉手第一個上去嚐試,畢竟沒練過,中途失敗, 被懸吊在半空中,還被繩索拖甩著轉了兩圈,放下來後他直接吐了。  但是到了下一次,他還是會舉手。  會報考公安大學的學生,心中向往的正是這樣的熱血與堅持,幾次下來,曲燎原贏得了不少同學的尊重和認可。  還有就是舍友的一點功勞,與曲燎原同宿舍的金曉旭和尚揚,在其他對曲燎原有所誤會的同學麵前,替他解釋過很多次:“他哥哥也今年高考,去香港大學了,人生地不熟的,他擔心才老想打電話問問什麽情況,才不是張羅漢說的那樣。”  ——張羅漢,就是叫曲燎原“哥寶”的中隊長,是他們治安班的班主任,真名叫張羅,二十九歲的三級警監,因為人長得嚴肅,行事作風也很嚴厲,個子高大,在訓練場邊上一站活像座人形小山,罵人的時候氣吞如虎,新生們都有點怕他,私底下還給他起名叫“張羅漢”,形容他凶神惡煞。  “張羅漢就是專門針對你,”在曲燎原又被罰了軍姿三小時後,尚揚為他抱打不平起來,道,“又不是隻有你去找他說想打電話,怎麽就你受罰?還罰你好幾次了!”  曲燎原一進宿舍就直接躺在了地上起不來,休息了半天才緩過來,四肢都好像廢掉一樣麻木。  金曉旭道:“你別廢話了,幫忙把燎原扶到床上,地板不能睡,明天起來渾身疼。”  “你現在不疼嗎?”尚揚道,“自從開始軍訓,我就沒哪天不渾身疼的,真希望張羅漢趕緊勸退我,一天都不想在這兒待了。”  嘴炮歸嘴炮,他還是和金曉旭一起,把曲燎原從地下攙扶到了床上。  金曉旭又幫曲燎原擰了條濕毛巾,曲燎原接了道謝,把毛巾蒙在臉上,說:“也不一定……可能就是我找他找得太多了。”  這話他自己也不太信。  中隊長似乎是因為他第一天迎新大會就遲到的事,對他有了糟糕的印象,後來許多舉動都像是故意在為難他。在他受罰之前,找張羅中隊長申請打電話的人不在少數,除了某些家裏委實有特殊情況的被批準了,其他也都是被罵幾句,中隊長把他們趕回來就算了。  偏偏曲燎原去了以後,就被他嚴格執行了處罰。  曲燎原也感覺張羅好像是不太喜歡他,但打電話這事隻能找中隊長申請,也隻好硬著頭皮去了一次又一次,次次不被批準,還次次都被罰,罰完了他還會再去,導致張羅越來越不喜歡他,這簡直是個惡性循環。  上一屆那位學長任小凱一早對他說過入學生存要義第一條:“軍訓期間不要引起各位隊長的太多注意,尤其是你們自己的中隊長,今後四年的生殺大權都在他手裏,小到周末打條出門,大到將來畢業,一被他注意到,你這四年可就難過了。開學你就知道軍訓有多辛苦,而萬一你在中隊長那裏掛了號,往後的日子就都跟軍訓差不多了,切記切記。”  曲燎原本來牢記著,現在這情況,也不是他本來的願望。  訓練的辛苦和他心裏的苦悶比起來,幾乎可以說是不值一提。  他既不怕疼,也不怕累,並且現在這樣的訓練內容和強度,實現的正是他對軍警製服及紀律部隊的自兒時起的夢想,他是能從苦累中體會到巨大幸福的。  對宋野的想念就不是這回事了,他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著,宋野在那麽遠的香港,過著怎麽樣的日子?  擔心宋野融入不了新集體,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那邊學習生活,沒人陪他玩,怎麽辦?  還擔心宋野隻會說普通話和英文,不會說粵語,萬一遇到文聰說的那種不講道理的當地人,要欺負他,也沒人能保護他,又怎麽辦?  曲燎原最後的擔心,是宋野在香港一切都很好,很快融入了新環境和新集體,交到了新朋友,在新生活裏如魚得水……時間久了,也就漸漸地不再需要他。  他倆從來沒有過的這種分離,遠隔天涯,無法觸碰,連對方在做什麽都無從知曉。  這也讓曲燎原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矛盾,他既希望宋野一個人也能開心快樂,又怕宋野的開心快樂和自己沒有關係。  如果讓從前的曲燎原來說,這種心理很不健康,做人不能這麽小心眼。現在的曲燎原開始明白,恰恰是這種“不健康”和“小心眼”,才是愛情不可或缺的特質,讓它與其他感情的美好顯得有所不同。  軍訓過了一大半,曲燎原的“哥寶”病有了好轉,起碼他不再動不動就去找中隊長申請打電話,倒不是不想打了,而是知道怎麽求也沒用,還總要被罰。  而且每天訓練完以後也真的很累,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訓練任務越來越重,體力透支嚴重,加上整日還要撕破喉嚨地唱軍歌、喊口號,到軍訓最後的幾天,包括曲燎原在內的許多人都啞了嗓子,偶爾同學間想說點事,還要打“手語”才能說清楚。  軍訓的最後一天,9月28日。  在成果驗收大會上,治安區隊得到了一麵獎勵旗幟,中隊長張羅還被木樨地校區的副大隊長點名表揚。治安區隊在一個月的軍訓時間裏,不僅圓滿完成軍事訓練的任務,並且沒有出現像其他區隊的負麵情況,例如主動要求退學,或是與教官頂撞導致被記過。  副大隊長在表揚完張羅後,又點名表揚了一批在軍訓中表現優異的學生,念到最後幾個名字的時,居然有曲燎原。  大會結束後,中隊長們分別拿出一袋子學生們的手機來發還給本人。  曲燎原的iphone在那些手機中格外醒目,張羅漢第一個拿了他的手機,交給他的時候還說了句:“手機看著不錯,家裏給買的嗎?”  曲燎原立正站好,道:“報告隊長!是很不錯,是……我哥給我的。”  正在稍息,治安區隊其他幾位同學都微微笑起來,但沒有笑出聲。  張羅漢把手機給了曲燎原,板著臉說:“給你哥哥打電話去吧。”  曲燎原還以為要像軍訓時聽他再訓一番話才能去聯係宋野,心裏正火急火燎的,聽他這一說如夢大赦,忙向中隊長敬了禮,才齊步走開,躲去人少的地方打電話。  按了開機,幸好還有百分之二十幾的電量,足夠開機撐一會兒了。  曲燎原和宋野事先就約好了,因為宋野到了那邊要辦當地的新手機號,等曲燎原軍訓結束拿回手機後,就先登錄qq,宋野辦好卡後會第一時間通過qq把號碼留言告訴他。  他連上了3g網絡,登錄了自己的qq,剛一上去,新消息瘋狂進來,提示音瘋了一樣響起來,一瞬間湧進來了一百多條消息!幾乎要把手機係統卡住。  隻是一個月沒有手機,就攢了這麽多消息?  這一百多條消息中,除了文聰,還有康明等高中同學對大學生活的問候,其中有六十多條都是來自宋野的。  向上翻了翻,最新的幾條全是圖片。曲燎原乍一下沒有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再仔細一看,圖片都是宋野拍的照片。  最新的一條是今天早上六點發來的,是空曠的一個籃球場,太陽在天邊遠遠地升起了。  再上麵一條,發送時間是昨天晚上九點多,夜幕中的漫天星星。  再再上一條,早六點,似乎是在一棟教學樓,沐浴在晨曦中。  再再再上一條,晚十點,陰沉天氣的晚上,沒有星子,隻有霧蒙蒙的月亮。  日出。  夜幕。  日出。  夜幕。  ……  ……  這三十天的清晨與夜晚,醒來與睡前。  與你共度。第135章 說不好和當麵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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