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第七聲喵　　霍錚有些猶豫地將骨髓拌飯放入自己的口中。　　在那一瞬間，牛油特有的濃香與澱粉帶來的甜美宛若煙花一般在他的舌尖綻放開來。　　那骨髓的表麵有一層薄薄的，比焦糖布丁上方的糖殼還要薄還要脆的焦層，是脂肪被高溫炙烤後產生的微焦，而位於骨腔內部的骨髓早已濃稠，接近於膠質，香料的味道已經深深地滲透到了骨髓的汁液之中，完美地包裹著軟糯微彈微甜的米飯。　　最難得的是，坊間烤骨髓對於吃口清淡的人來說總是難免有些油膩，何雲舟端出來的這份卻並沒有那種讓人不太適應的油膩感。　　原因在於在烤製這份骨髓的時候，何雲舟放在骨髓上的調味料，並不僅僅隻有肉眼可見的蒜蓉胡椒等香料，還有用搓泥板搓乳白色汁液的洋蔥蓉，這些洋蔥蓉本身的辛辣可以完美的與牛骨髓裏原有的那一絲淡淡的腥膻融為一體，最後轉為讓人食指大動的濃香。而洋蔥蓉在受熱後，也會迅速的轉化為微甜的汁水——這正是霍錚之前嚐到的那抹鮮甜的來源。更何況何雲舟在烤牛骨髓時特意挑選了帶有柚子皮的唐辛子，這種在日本相當常見的調味料，也能完美地中和骨髓油脂的油膩感。　　至於用來搭配烤骨髓的米飯，也並不是普普通通的米飯，而是何雲舟特意選用的東北產響水石板大米——這種大米的口感軟糯而微彈，米香比普通品種更加濃鬱。　　也隻有這種本身香氣和滋味都非常濃鬱的大米，煮出來的米飯才不會在口味濃厚的烤牛骨髓下淪為寡淡乏味地布景板。　　可以說兩者的組合共同構成了這道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拌飯——與香甜的米飯融合在一起的骨髓吃起來是那樣的豐腴滑潤，每一次咀嚼，都能讓霍錚深深地感受到那令人著迷的脂香和濃稠湯汁帶來的鮮美。那滋味是那樣的細致而豐富，以至於不知不覺中霍錚便已經將那一碗米飯吃得幹幹淨淨。　　雖然說那一碗米飯的分量對於成年男人來說實在不算多，可霍錚還是有些驚訝。畢竟，他本來還以為自己不太可能適應這種帶著濃濃平民風味的食物呢。　　“這個……很好吃。”　　霍錚轉過頭來，對著何雲舟真心實意地讚歎道。　　他並沒有意識到何雲舟在看到他的空碗後，暗地裏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　　因為有牛骨髓拌飯的珠玉在前，霍錚很快就放下了所有無謂的架子，愉快地將筷子伸向了之前那道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的蘆筍水波蛋。　　用筷子輕輕將柔軟的水波蛋戳破之後，半流質的金黃色蛋黃緩緩流下，滴落在焦脆的烤雞皮與清爽可口的蘆筍上。　　跟牛骨髓比起來，這道菜吃起來爽口而清淡許多，但無論是從口感上還是調味上來說，它依然是滋味豐富而迷人的一道菜。　　幾乎是在入口的瞬間，霍錚不由發出了一聲輕歎。第八章 第八聲喵　　這個男人，真的很用心。　　霍錚忍不住想道。　　之前也不是沒有人為霍錚做過菜，但那些東西實在是令人無從下口。畢竟對於那些人來說，親手烹飪不過是一種有趣的情趣而已。可何雲舟跟那些人不一樣，他的每一道菜，吃起來都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很純粹，很溫馨，就像是何雲舟這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　　霍錚能夠很清楚地在這些精心烹飪的美味菜肴裏，吃出這個笨拙而平凡的男青年對自己的那一份用心。　　想到這裏，霍錚不由抬頭，正正好對上了何雲舟的視線。　　對方眼中那一抹濃鬱到仿佛能化為實質的關切，竟讓霍錚恍惚了那麽一瞬。　　該怎麽形容那一刻霍錚的心情呢？他已經不記得上一次被這種幹淨而純粹的眼神注視是多久之前了。　　仿佛整個人的心都被穩穩地包裹在了溫水之中，明明知道自己不應該對這樣一個初次見麵的男人產生什麽真情實感，但靈魂的另一部分卻還是不聽話地在那樣的目光下放開了些許防備。　　手中動作一頓，霍錚喝湯的勺子撞在了碗邊，發出了一聲小小的聲響。　　霍錚猛然回神，將腦海中的紛擾強行壓回了理智的底層，他裝作沒有發現何雲舟那充滿深情的眼神，若無其事垂下眼簾，輕輕地喝了一口湯。　　唔，好奇怪……霍錚在心中發出一聲疑惑的低語。　　是錯覺吧？這道湯喝上去，仿佛比之前要稍稍更甜了一些。　　餐桌的另一邊，何雲舟一直密切地觀察著霍錚的表現。　　發現後者對於自己準備的所有食物都相當喜愛之後，他總算放下了心裏最後一塊大石頭。　　要說起來，其實他和霍錚的這頓晚飯本應該是很尷尬的。　　兩個人之前毫無交集，沒想到隻是一夜的功夫，卻變成了共進晚餐的關係。　　但奇妙的事情卻也正在這裏，何雲舟和霍錚就這樣安安穩穩地坐在一起共進晚餐，兩人之間對話很少，氣氛卻意外的很不錯。　　是因為霍錚身上那種難以解釋的，與瓜嘰相似到可怕的氣質的緣故嗎？　　何雲舟發現自己和霍錚呆在一起的時候，周圍的氛圍總是顯得那麽自然輕鬆，仿佛他和霍錚從一開始就已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一般。　　整頓晚飯，唯一讓何雲舟掛心的恐怕就是那些倉促間準備的菜。　　他倒是對自己做飯的手藝有信心，可那些菜的材料卻……　　何雲舟實在不太好意思跟霍錚說，這些看上去相當不錯的菜肴，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用貓飯剩下來的邊角餘料，還有他冰箱裏之前就儲存的各種零碎肉類（其中絕大多數都是何雲舟準備拿來做貓零食的）做成的。　　刨除烤牛骨髓拌飯和水波蛋炸雞皮蘆筍之外，接下來端給霍錚的是一道頗為唬人的改良版肝膏湯。　　那些細膩可口，輕盈如同慕斯蛋糕一般的肝膏，其實是用本來打算給貓吃的雞肝鴨肝和些許羊肝做成的。羊肝這種材料不僅是貓喜歡吃，若是烹飪得當，羊肝會有一種微妙的類似於奶油一般的鮮香滋味，放在湯裏別有一番滋味。　　還有何雲舟今天做貓飯時候剔下來的那些雞骨頭，從大肉塊上切下來的零零碎碎的豬肉牛肉碎料……放在平時會被毫不猶豫的丟棄，但因為今天晚上的這些菜，那些邊角餘料有了別的發揮餘地。　　雞骨頭與碎肉用烤箱烤到吱吱作響，再倒入大量的芹菜洋蔥等蔬菜，燉煮後過濾幹淨便成了那份讓霍錚美滋滋埋頭喝個不停的美味清湯。　　還有那些本來打算給南瓜烤雞肉幹用的雞胸肉，混上為了控製南瓜體重而從貓飯原料的豬肉上切下來的肥肉，用菜刀剁成粗糙的，少有顆粒感的肉泥。接著混入各種香料，一同卷入之前來不及吃的卷心菜葉子裏。放入一塊黃油，用煎鍋煎一煎後倒入些許高湯燜煮，端上桌後再撒上雪白的馬蘇裏拉奶酪和金黃色的切達芝士，用餐刀切開後便是那道肉汁豐富，奶香四溢的卷心菜肉丸。　　甚至就連那還在冰箱裏沒有端出來的自製酸奶，原本也是為南瓜準備的。　　何雲舟自己倒是從來沒有在意過吃貓飯材料邊角料這種事情——很多普通人的觀點不一樣的是，給貓準備的肉食有的時候需要比人吃的品質更好，價格更貴才行。但霍錚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過於貴公子，也太像是瓜嘰了，這讓何雲舟一想到晚飯材料就有種莫名其妙的心虛。　　嗯，是的，瓜嘰還在世的時候，一直很挑食。所有的食物都隻吃最好，最新鮮，最貴的那一部分，若是它還在何雲舟的身邊，發現自己的鏟屎官敢拿邊角料來糊弄人，恐怕會毫不猶豫地抬毛爪子一把掀了飯盆。　　……　　“還適合你的口味嗎？”　　其實何雲舟之前也在忐忑被霍錚看出這頓晚飯的端倪，但隨著進餐的繼續，看著霍錚埋頭苦吃，大快朵頤的模樣，他的心情也不受控製地放鬆了。　　他能看出來，霍錚吃飯時候的快樂並不是那種虛偽的客套——這個男人是真的很喜歡吃自己做的那些家常小菜。　　而且，他吃飯的樣子，竟然也與瓜嘰有著某種神似……　　何雲舟暗自咬牙，強迫自己不要再看著霍錚思念瓜嘰，但瓜嘰吃飯時的樣子，還是不停地在何雲舟的腦中縈繞不去。　　霍錚吃飯的時候很安靜，姿勢也很優雅。　　是啊，瓜嘰也是一隻吃飯時安靜而優雅的貓，它總是很專心致誌地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食物上，但無論是多麽喜歡吃的東西，它也不會像是南瓜那樣毫無顧忌在吃飯時候發出太多吧唧吧唧的聲響，更不會弄髒自己那一身漂亮的銀灰色長毛……　　等何雲舟意識到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看向了霍錚，後者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與何雲舟對視了片刻，然後便體貼地裝作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似曾相識的一幕讓何雲舟不由自主內心微微一痛。　　就連這種……四目相對時強撐著移開目光的小動作，竟然也如此的相似。　　何雲舟也知道在心底把一個人跟自己的寵物做這種比較有些不太好，但是，人的情感要是真的那麽容易控製得住的話，恐怕也沒有情難自禁這個成語了。　　一頓飯吃完，霍錚這才像是剛想起來一般，發出一聲懊惱的低語：“啊，真是的……你做的菜太好吃，這次帶來的酒都忘了喝。”　　何雲舟輕聲一笑，沒有多想便開口道：“沒關係啊，可以下次吃飯時再喝嘛。”　　一句話落下，何雲舟還在忙著收拾餐桌，霍錚卻坐在座位上有點茫然失措——他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為啥忽然就這麽高興了。第九章 第九聲喵　　“你……”　　霍錚盯著何雲舟的背影，莫名其妙地開了口。　　“怎麽了？”　　“你該不是廚師吧？還是你有什麽特殊的調味料？”　　大概真的是因為吃得太飽以至於大腦缺血，霍錚話都說出口了才發現自己的這句問話聽上去有多蠢。　　“你做的菜很不錯，我的意思是……比許多高級餐廳更加符合我的口味，唔，我指的是那些所謂的米其林餐廳，我在那種地方可不會有這種好胃口。”　　說完這段話霍錚的表情更加僵硬了。　　好吧，就連補救的話聽上去也格外愚蠢——就好像他霍錚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吃貨，腦子裏除了吃也沒有別的話題了。　　霍錚強撐著表麵上的冷靜，內心卻陷入了強烈的自我批判之中。他還從來沒有遭遇過這種古怪的事情，他竟然在一個何雲舟這樣的普通人麵前亂了方寸。　　“噗，不用這樣誇我，我隻是很喜歡烹飪而已，怎麽可能跟專業的廚師相比。”　　何雲舟回過頭來，衝著霍錚微笑了一下。　　跟最開始見麵比起來，他在霍錚麵前顯得要放鬆了一些。　　“……而且我畢竟是自由職業者嘛，每天在家裏呆的時間比較長，才會有精力呆在廚房琢磨做菜。”　　何雲舟說道，他頓了頓，然後看著霍錚，開口補充道：“不過，看到你喜歡吃我做的菜……我真的很高興。”　　其實是不應該當著霍錚的麵說出來的，何雲舟暗自想道，隻不過他確實沒有忍住。　　似乎隻要霍錚l還在他的視線範圍內，他就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內心深處洶湧澎湃的慈愛與衝動。　　霍錚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強撐著那副傲慢模樣，心滿意足品嚐著何雲舟親手烹飪的那些菜肴的樣子，給了何雲舟多大的撫慰。　　簡直就像是瓜嘰換了一個皮囊，再一次回到了人間陪伴在何雲舟的身邊一樣。　　是啊，當年還很凶巴巴又瘦骨伶仃的瓜嘰剛被何雲舟帶回家時，吃飯的時候也總是端著自己的架子。　　明明已經很餓了，但也絕不會露出絲毫狼吞虎咽的樣子……不過，對食物的喜愛和渴望，哪怕是瓜嘰這樣的貓也沒有辦法掩飾住的。　　很害怕，很恐懼，可也很餓，很疲倦，很需要一個溫暖的家好好休整一下自己，明明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卻依然要在陌生人類勉強強撐，虛張聲勢——當時的瓜嘰，給何雲舟的感覺就是那樣的。　　奇怪的是，霍錚有的時候，也會讓何雲舟產生同樣的感覺。　　其實何雲舟也覺得自己的腦袋大概出了什麽問題：光鮮亮麗而且全身上下頭透著富貴氣息的霍錚，無論從哪方麵看都與當初那隻狼狽到極點的棄貓瓜嘰沒有任何相似點。　　然而何雲舟每次看到他，都有種止不住的憐惜……仿佛霍錚也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小貓咪。　　一定是因為第一次見麵時，這個男人明明還穿著昂貴的定製西裝，卻隻能醉倒在別人門口不省人事帶來的錯覺吧？　　何雲舟定了定神，強迫自己把心思從對瓜嘰的思念中拉回來。　　然後，他注意到霍錚又在看自己了。　　“抱歉，”何雲舟瞬間紅了臉，“我剛才說著說著話就有點走神。”　　何雲舟有點心虛，畢竟像是他這樣，暗地裏把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當成貓來憐惜……確實太微妙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