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薇說:“劉老師得了白血病,他……他發燒那麽長時間,身體還有出血,我猜就是這個病。師兄,您也猜到了,是不是?” 顧慨棠吸了口氣。走廊裏有家屬突然大聲哭了起來,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那種聲音竟讓顧慨棠發抖,他腦子裏一片空白,也不知說了什麽,就掛斷了電話。 第96章 他靠近竇爭的耳邊,警告地說:“小野在,你別鬧。” 顧媽媽說的果然沒錯。大約是在淩晨兩點左右,顧慨棠的奶奶非要上廁所。她腿腳不便,很長時間都是在床上解決個人生理問題,但那天一定要下床自己去廁所。 顧慨梅隻好扶著她去,當她回來後,喘息就明顯沒有之前那麽順暢了,老人長長呼氣,良久也不吸一口。 見到這種情況,家裏人就明白了,顧慨棠怕小野害怕,讓竇爭抱著他先離開,大約一個小時左右,老人就停止了呼吸。 盡管顧慨棠知道劉浩然生了重病的事,然而他忙著給奶奶舉辦葬禮,忙了半個月,也沒有時間趕回北京看他。有時顧慨棠給劉浩然打電話詢問情況,他也不接。不僅不接顧慨棠的電話,就連學校領導來慰問,他也一概不聽,這方麵來說,倒是一視同仁。 半個月過去了,顧慨棠和家裏人返回北京。送了父母妹妹回家後,兩人才開車回明珠小區。車的後備箱帶了這段時間新買的生活用品,零零碎碎裝了三個大的箱子,需要帶回家。 竇爭身體異常的症狀越發明顯,顧慨棠對他多加照顧,但那種照顧反而讓竇爭不爽。按照顧慨棠的想法是自己可以一個人拿那三個箱子,竇爭卻說他也可以,兩人為了這種小事起了矛盾,最後竇爭妥協了,但要求自己幫顧慨棠分擔一部分重量。 顧慨棠沒有說話,隻是用一種很平靜而且堅定的眼神看他,竇爭就投降道:“怕了你了。” 他是最受不住顧慨棠用那種眼神看自己的,無論是時間倒流還是如今當下,無論是竇爭以長輩的身份和顧慨棠論輩分,還是患難與共執手相依,隻要顧慨棠看著他……竇爭就說不出一個‘不’字。 顧慨棠一手托著一個箱子,走到家門口,發現自己沒有多餘的手來拿鑰匙,就對竇爭說:“竇爭,拿鑰匙開門。” 竇爭道:“我沒帶啊。” “拿我的,”顧慨棠說著,扭頭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在這個口袋裏。” 竇爭‘哦’了一聲,用空著的手去摸顧慨棠身後的口袋。 顧慨棠平時不會裝沒用的東西,無論是書包還是口袋都整整齊齊、幹幹淨淨,此時顧慨棠也確定這口袋裏隻裝有一把鑰匙,他覺得竇爭隻要伸手一摸就能摸到。 然而竇爭摸了半天,手指還很認真的在顧慨棠衣料裏刮摳,引來鑰匙碰撞發出的‘鏗鏗’聲。 顧慨棠知道竇爭是在故意搗亂,可也不好開口訓斥,隻好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竇爭玩心大起,用肘一推,把顧慨棠直接按在牆上,摸他的大腿,同時竇爭還裝模作樣地說:“咦,沒找到啊。” 那一推令顧慨棠失去平衡,差點把手裏的箱子掉下去,他靠近竇爭的耳邊,警告地說:“小野在,你別鬧。” 竇爭沉默著,抬起頭‘叭’親在顧慨棠臉頰上,離開時順手拿走鑰匙,打開門後,道:“進來吧。” 小野邁著短短的步伐,剛一進門,就給竇爭淩空抱起。 竇爭摟著小野做了幾個拋起,說:“終於回家了。” 小野莫名其妙地看著竇爭,也不知道爸爸為什麽這麽興奮。 顧慨棠和竇爭小野在外麵吃了晚飯後,當天晚上就去醫院看劉浩然。 醫生已經下班,所以劉浩然一人在病房裏。 顧慨棠走進病房時,劉浩然閉著眼睛,他左右手分別都在輸血,因為穿著空蕩蕩的病號服,所以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瘦弱。 瘦弱到了那種地步,讓顧慨棠有點想不起來,劉浩然原本站在講台上那高大的形象。 短短半個月,就能讓人脫胎換骨一般變成這樣。顧慨棠輕手輕腳地坐在劉浩然病床邊的椅子上,沒想吵醒他,但顧慨棠還沒待幾分鍾,一位約莫三十幾歲的女性就拿著一個保溫桶走進來。女子看見顧慨棠後,有點驚訝,問:“你是……?” 顧慨棠還沒說話,劉浩然就睜開了眼睛,看著顧慨棠,說:“小顧,你怎麽又來了。” 那個‘又’字咬得很重,好像有不耐煩的意味在裏麵。顧慨棠隻能喊一聲‘老師’,隨後就不知怎麽接話了。 劉浩然的聲音倒是沒變,長時間授課讓他嗓音嘹亮清晰,而且很有氣勢,底氣十足,光聽聲音,覺得他好像沒什麽太大的毛病。 簡短的自我介紹後,顧慨棠知道那女子是劉浩然的親戚,專門過來照顧他的。剛剛她出去刷飯盆,正好和顧慨棠錯過了。 顧慨棠跟劉浩然聊了一會兒,談到學業上的事情,女子插不上話,便提出要出去買點東西。 等女子走後,劉浩然沉默了一下,突然問: “小顧,你博士打算報哪個老師的啊?” 顧慨棠一怔,隨後回答:“想繼續跟著您。” 劉浩然抬起手,似乎是想做個擺手的姿勢,但他兩隻手都在輸液,隻好放棄。劉浩然歎了口氣,說:“……我這次,情況有點不妙,可能出不了院了。” 顧慨棠皺著眉,勸道:“別多想,這也不是什麽治不好的病,不是已經找到配型成功的人了嗎。” 劉浩然眼神黯然,卻沒繼續這個話題,隻問:“你以後想專攻哪一方麵?” 顧慨棠看著劉浩然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樣,突然隱隱有些憤怒,他說:“……老師要是不能出院,我也就不用讀博士了。” 劉浩然勃然大怒:“胡鬧!!做學問哪裏能不讀博?你出門問問,哪個學者不讀博?” 顧慨棠做學問時踏實穩重,劉浩然一直把他當接班人培養。可是實際上顧慨棠對很多方麵都非常感興趣,要不是生物專業太坑,他說不定也不會讀現在這個專業。 然而這個時候不用糾正劉浩然對自己的印象,顧慨棠說:“如果遇到誤人子弟的老師,那才是浪費時間。” “這點我也有考慮。”劉浩然急躁地說,“全天下好老師這麽多,你這麽年輕,怕什麽?” 顧慨棠默然,過了一會兒,說道:“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 聽了這話,劉浩然忍不住歎氣,他搖搖頭,並不認可顧慨棠的話,但也明白他的意思,說:“你這孩子……就是愛鑽牛角尖。” 顧慨棠說:“是,老師,你快點好起來吧。” 顧慨棠心情沉重的走出醫院,回家後發現小野還沒有睡覺,而是坐在竇爭腿上,在客廳畫畫。 發現顧慨棠回家後,小野從竇爭膝上扭動著爬下來,說:“叔父,你回來啦。” 顧慨棠‘嗯’了一聲,拉住朝他跑過來的小野的手,沉重的心情一掃而光,他問:“你們在幹什麽?” 小野愣了一下,沒想好怎麽說,顧慨棠就轉過頭看竇爭,問:“怎麽還不睡?” 竇爭站起身拽了拽衣服,說:“這不是要等你回來嘛。你老師情況怎麽樣?” 顧慨棠含糊地說:“還好。”他抱起小野,往浴室走,說:“我給小野洗澡,你先睡吧。” 小野明顯也是困了,被顧慨棠用花灑打濕頭發時,他張口打了個哈欠。 顧慨棠摸摸他的頭發,問:“你跟爸爸在客廳寫什麽呢?” 小野年幼聰慧,盡管沒上小學,已經會寫不少漢字了。 小野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睛,興致勃勃地說: “我們……在給弟弟起名字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考博士並不難,但兩三年內被一具專題束縛住,就沒有時間學其他知識了”,陳寅恪先生說滴。 第97章 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嗯?”顧慨棠微笑著問,“選好了嗎?叫什麽?” 小野連連點頭,用獻寶一樣的語氣說:“叫……跟我一樣,叫小滿。” 顧慨棠心想‘小滿’哪裏是跟你一樣?但覺得小野隻是隨口一說,顧慨棠就沒糾正。 顧慨棠問:“是哪個滿?” “底下像是有兩隻蟲在爬的滿。” 小野的比喻太過抽象,顧慨棠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那是‘美滿’的滿。如果是女孩,叫小滿也挺好,萬一是男孩,就有些尷尬了。 但顧慨棠已經說過要小野來起名,就不會反悔,他點點頭,說:“很好,小野,自己搓搓頭發。” 給小野洗好澡,顧慨棠自己又衝洗了一會兒,當他走回臥室,就看竇爭躺著顧慨棠的枕頭,而且用手臂緊緊摟住。 顧慨棠一邊擦頭發一邊坐在床邊。男士頭發短,就算洗澡打濕也會很快變幹。不是冬天的話,顧慨棠是不會用吹風機的。 他打算在床邊坐一會兒,等頭發幹了再睡。 顧慨棠剛坐下,竇爭就撐手朝他這邊爬了過來,同時一把摟住顧慨棠的腰,喉嚨裏發出模糊的聲音,竇爭把臉貼在顧慨棠後背上。 顧慨棠鬆開毛巾,低頭握住竇爭的手,問:“還鬧,你不困?” “看見你就不困了。” “……” 竇爭最近都很愛撩撥顧慨棠,剛剛在門口也是,掏個鑰匙,卻故意去摸顧慨棠的大腿。 顧慨棠心裏有點燥,隻好轉移話題,說:“我奶奶的事,嚇到小野了嗎?” 顧慨棠的奶奶去世時沒被小野看到,但之後的葬禮上總有人哭,不知小野有沒有害怕。 竇爭大大咧咧地說:“沒有,他還不懂什麽叫去世。” 顧慨棠道:“希望是這樣。小野一個人睡覺可以嗎?要不你去陪他吧。” “你舍得我走?”竇爭蹭蹭顧慨棠,說,“你舍得我也不舍得,我想死你啦。” 顧慨棠就知道竇爭會這麽說,他安靜了一會兒,低聲說:“……今天我去看我老師,他說他可能沒法從醫院裏出來了。” “什麽?”竇爭一愣,問,“你不是說情況挺好的嗎?得的什麽病,還出不來醫院了?” “是白血病,現在找到匹配的人,但我導師精神狀態不好。”顧慨棠歎了口氣,說出自己的重點,“如果他不幸……,我就不讀博了。” 竇爭驚訝道:“不讀博?那出來工作嗎?” “嗯。” 百無一用是書生,這話放在當下也有點道理。顧慨棠讀研時每月補貼七百塊,買幾本書就沒了,相當於不僅沒有收入,家裏還要倒貼給他錢。博士生稍微好點,但情況也差不多。之前顧慨棠單身一人,靠家裏養活,想讀書就讀書,不用考慮其他事。現在有了竇爭和小野,家庭更加圓滿,但要考慮的事就多了,首當其衝的‘開銷’問題,就必須麵對。 顧慨棠不想讓竇爭別扭,所以借由劉浩然的病說出他的想法。 “為什麽不讀了?” “跟著劉老師習慣了,不想換老師。” 竇爭明白了,他想了想,說:“你願意怎麽樣,我肯定都支持你。不過,我想讓你選你自己喜歡的。” 時間慢慢向後推移。 一轉眼,到了九月,小野即將升入小學。因為竇爭在家裏休息,所以是顧慨棠和顧家父母領著小野報道。 聽學校的安排,是上午開個簡短的開學典禮,下午就開始上課。上午家長可以旁聽,典禮結束後家長就可以走了,學生留在學校,午飯也是學校幫忙解決。 今天也是劉浩然術後出艙的日子,顧慨棠打算從學校離開後去醫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