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年頭,會修車的都是男人。很少有人專門去學,修車廠裏幾乎都是在監獄裏呆過,學的這門手藝。 竇爭剛來這裏,就看出這三人全是在監獄裏呆過的。 竇爭蹲在壞了的零件前,仔細看裏麵被損壞的地方。 被稱為‘瘸子’,在團體地位明顯不高的那人,慢慢走到竇爭身邊,點著根煙,問:“那天來找你的人是誰啊?” 竇爭聞到了香煙的味道。自從有了小野,他很久沒有吸過煙,沒錢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不想讓小野吸二手煙。這麽小的孩子,抵抗力低,竇爭總覺得小孩那麽嬌嫩的肺,不能受到汙染。 他扭過頭,看著瘸子,聲音有點冷地問: “怎麽?” “看著像是大學生。”瘸子嘿嘿笑了兩聲,“白白淨淨的,個子這麽高,長得卻像是小姑娘。” 瘸子說完,其他兩個人同時大笑起來。 竇爭知道他們為什麽笑。 因為瘸子是個同性戀。跛行不讓人覺得怎麽樣,但如果那雙腿是因為搞同性戀被愛人的家裏人打斷的,就能讓人肆意嘲笑。 瘸子已經認命了,他這輩子都被蓋上了同性戀的烙印,被嘲笑的時間長了,他甚至還用這個本來應該遮掩、小心保護的痛楚隱私,拿來開玩笑。 竇爭撐著膝蓋站起來,他拍拍褲子上的土,微笑著:“問這個幹嗎?” 瘸子也站起來,問:“……我看長得不像是你家裏人,所以想問問。” “行啊,”竇爭臉上還在笑,眼神卻憤怒著,他道,“我告訴你。” 說完這話,竇爭突然不笑了,修車店的氣氛詭異的凝固了一瞬間。在那時,瘸子應該感受到了什麽,川哥和小眼鏡也放下手中的工作,扭頭朝這邊看。 瘸子都沒來得及向後退一步,竇爭就伸手用力按住瘸子的腦袋。竇爭的手又大又有力,抓著人,那人就沒辦法反抗了。 川哥和小眼鏡在一旁看著,也沒人主動上前。說到底,這還是瘸子主動挑釁。他來挑釁時也猶豫過,因為竇爭比他高一頭,站直時比川哥還高。 可竇爭很瘦,脖子細,讓瘸子莫名多了些信心。他作為小團體的最底層,覺得最起碼應該讓新人尊敬自己。 誰想到竇爭的力氣這麽大? 他的手像是鋼筋一樣扣在瘸子的臉上。一個人若是被控製了頭部,就被控製了平衡,他的所有要害都被對方限製。瘸子隻覺得眼前一黑,哼了一聲之後,就被大力向後推。 因為這一推推得很用力,加上瘸子看不見,所以下意識地用兩隻手抓住竇爭的手腕,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用力撞到牆上。 瘸子啊的一聲喊了出來。他的內髒被震得劇痛,後腦砸在牆上,一瞬間他有種想吐的感覺。 竇爭拽著瘸子的頭發,向前一拖,瘸子就跪在了地上。 竇爭打架從不往死裏揍,他比較喜歡戲弄對方。當瘸子反應過來時,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竇爭踩著他一條小腿,蹲在地上,扯著瘸子的頭發逼迫他抬起頭。 “想知道人是誰嗎?” 竇爭眼神冰冷地看著瘸子,突然給了他一拳,瘸子的嘴角都被打裂了,臉頰迅速腫起,嘴角淌著血沫。 “是你大爺。” 竇爭輕聲說。 他這麽說的時候,還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向旁邊的川哥。 那人當做沒看見,笑著和小眼鏡聊起昨晚的球賽,好像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可被稱為川哥的人的脖子,分明緊張地繃緊了。 第8章 住在顧慨棠的房子裏,到處都是他的東西,卻見不到人,這種感覺太他媽操/蛋了。 顧慨棠不回去,可遵照媽媽的旨意,每天定時給竇爭打電話,問他需要什麽。 顧媽媽言辭懇切地對顧慨棠說: “他要是缺錢,你就先給他。一千塊以下的你就隨便給回家我給你報銷。一千塊以上的,你就告訴我……” 一句話用了三個‘你就’,顧媽媽還是把顧慨棠當成小孩子看待。 也對,不管顧慨棠多麽有主見,知識淵博,客觀冷靜,任何一個人,在母親麵前,永遠都是小孩。 顧慨棠第一次給竇爭打電話,竇爭一點都沒有準備,過了半天才接了電話,問:“海棠?” 顧慨棠‘嗯’了一聲,竇爭確定身份後才欣喜起來,他說:“我都沒想到你會給我打電話。這手機好像有點問題,不出聲,要不是小野說它在那邊抖,我都注意不到。” 顧慨棠說:“這是靜音模式。你把它調回來就好了。” 竇爭顯然不知道該怎麽調,可他隻是敷衍地說‘好’,也沒細問,就驚喜地說:“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顧慨棠說:“我擔心你沒有飯吃。” “……” “……” 竇爭半天沒說話。 顧慨棠還以為自己說話太不客氣,連忙補充著說:“我的意思是,我怕你沒有錢用。” 竇爭揉了揉胸口,說:“你別擔心,我還有錢。……我沒想到你,你這麽忙,還能想起我。” 顧慨棠一怔,慢慢道:“應該的。” 竇爭又沉默了。 顧慨棠說:“需要的話,一定要告訴我。” 竇爭聲音有些沙啞,他清了清嗓子,說:“好。……海棠,你什麽時候回來?” 顧慨棠道:“過段時間。” 接下來每次竇爭問顧慨棠‘什麽時候回來’,顧慨棠的答案都是‘過段時間’。竇爭從每天固定時間就開始期待顧慨棠的電話,變成不想聽到電話鈴響。 因為一有電話過來,就證明今天顧慨棠不會回家。 五點鍾左右,竇爭接小野回家,幫他提著小書包,問:“今天學了什麽?” 小野道:“畫畫。” “小野開心嗎?” 小野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開心。爸爸,今天有小朋友推我,我摔了一跤。” 竇爭連忙問:“摔到了哪裏?” 小野撩起短褲,說:“膝蓋。” 竇爭仔細看,又摸了摸,發現沒有破,觀察他走路的姿勢,也覺得沒怎麽樣,就說:“男孩之間免不了磕磕碰碰,下次小心點。” 小野張口想說什麽,但看到父親心不在焉地拿著手機。他知道竇爭又在等顧慨棠的電話了,於是想說的話就沒說出口。 果然,過不了幾分鍾,顧慨棠的電話就打過來了。他那邊像是剛剛下課,還有些吵鬧,竇爭說話聲大幅度提高,問:“海棠,今天回來嗎?” 顧慨棠說:“不了。” “可是,”竇爭說,“可是明天是中秋節,住在學校不太好吧,還是和家裏人在一起……” 顧慨棠頓了頓,委婉地說: “是的,舅舅。明天是中秋節,正好我媽和顧慨梅要從香港回來。因為學校放假,我去接她們。……你要一起來嗎?” 竇爭恍然大悟。中秋節當然要和家裏人一起了,可是顧慨棠的‘家’不是他,所以,顧慨棠為什麽要回明珠小區呢?他的家在顧媽媽那邊。 “我就不去了,”竇爭說,“我摻什麽熱鬧……” 顧慨棠張開口,猶豫了一下,解釋著說: “我今天本來想回去的。可明早八點鍾接機,我學校離機場比較近。” “我知道,”明知道顧慨棠看不見,竇爭還是不停點頭,“你去吧,一路順風。” “嗯。” 小野安靜地聽竇爭講話。他發現竇爭可能有些不開心,因為爸爸掛斷電話後,停下腳步,彎著腰把小野抱在了懷裏。 緊緊的。 顧慨棠再怎麽忙,也不會錯過親人的接機。顧慨棠的父親出於工作原因,常年在國外奔波,一年也少有幾次見麵的機會。 顧慨梅和母親正好在中秋節那天回來,清晨六點顧慨棠就從床上爬起來,精神抖擻的去機場接自己的親人。其實學校到機場隻要半個多小時的路程,顧慨棠早到了一個多小時,他以最慢的速度吃完早飯,又買了兩杯加最多糖、最多奶的咖啡。 顧家母女出門一定喝咖啡,但絕不喝清咖,大概是衝著咖啡裏的甜味和奶去的。顧慨棠非常不理解她們,可既然她們喜歡,顧慨棠唯一需要做的不是去理解,而是去買。 顧慨棠長身玉立地站在接機口等待,他個子高,長相英俊,安安靜靜站在那邊,簡直像是模特一樣,如果不是周圍那麽多人,也可以說是一道風景。 顧媽媽和顧慨梅是在喧雜的人群中走出來的,她們大概是最迅速找到接機人的那一撥,畢竟顧慨棠個子這麽高,人群裏一站,就是鶴立雞群。話說得不好聽,可是反應的狀況很真實。 顧慨棠接過母女倆手中的行李箱,聽著她們‘踏踏’的高跟鞋聲,清脆悅耳,心裏非常高興。 顧慨棠揉揉妹妹的頭發,問:“好玩嗎?” 顧慨梅摟過哥哥的手臂,說:“好玩,我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 說是給顧慨棠買的,最後一大半肯定進了妹妹的肚子裏。顧慨棠心裏清楚,也不拆穿,微笑地著看顧慨梅。 顧媽媽左顧右盼,問: “你舅舅來了嗎?” 顧慨棠一怔:“……沒有。” “啊……”顧媽媽顯得非常失望,“我還想看看我大侄子呢。” 顧慨梅有些興奮:“我也想看!哥,你有沒有小野的照片?” 顧慨棠搖搖頭。他手機裏有很多家裏人的照片,確實沒有小野。可能是相處的時間太短吧,也沒有合照的機會。 顧慨梅幹脆說道:“要不我們去明珠小區看看吧。” 顧媽媽提起精神:“不錯,不錯。那邊地方大,還能住一晚。兒子,你說呢?” 她們都擔心顧慨棠不同意。怎麽說呢?顧慨梅排外心裏重,是表現出來的。顧慨棠排外心裏比顧慨梅還重,他隻是不說出來而已。 顧慨梅剛剛嘴上那麽說,心裏其實更想回自己家。竇爭是誰啊?如果真是親舅舅,一起過節就算了。可他不是啊,又沒有血緣關係,這麽多年沒聯係了,硬要湊在一起,多尷尬。 可顧慨梅知道顧媽媽想見竇爭。竇爭離開的這些年沒跟家裏聯係過,生活的好不好顧媽媽全不知道。姥姥姥爺當初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要顧媽媽好好照顧竇爭,顧媽媽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吧。 顧慨梅撒嬌地和顧慨棠說: “去嘛,我想看看明珠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