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想再追,被王總監給死死拉住了!王總監無奈地討饒:“這位大哥,你大慈大悲就放我們老板一條生路吧?”  顧寶成走到大廈下頭,等莫家南是不能夠了,隻想攔一輛計程車先走。  四周刮起大風來,綠化帶上幾棵老梧桐樹枝疾擺,像唱搖滾的神經病。  顧寶成想起天氣預報,說今晚後半夜會有台風登陸江城。  他抬頭看一眼天色,陰沉得可怕,這街上的計程車也少得可憐。  卻說這座大廈附近有條酒吧街,保釋出來的沈曉清天天在這地頭上買醉,東海董事會上,他老爹沈萬三狠著心,當著那麽多東海元老的麵狠狠地摔了他幾個大耳刮子!  頭一回!長這麽大他頭一回被打!  打完還不算,他被老爸革除了所有職務,就差斷絕父子關係了!  醉醺醺的沈曉清開著車出停車場,一下就撞翻了停車杆,正要右轉彎,猛看見馬路邊上的顧寶成,嘿,這不是小顧嗎?  沈曉清想著要尋點樂子,正準備開車過去撩撥呢,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東海的投資部程總經理打來的。  別看沈曉清這會被趕了出來,可父子血脈在那擺著,沈萬三就他一兒子,東海還能跑出他的手掌心不成?像這程經理就挺識時務的,曉得太子爺落難的時候最適合表忠心,特地打電話過來邀功。  “少爺,我細查了,當時給擎天下套的國外機構有好幾家,其中有一家占大頭的信托基金,持有人是顧氏集團的三少爺,也就是雲海的現任董事長顧寶成。”  沈曉清猛聽得這一個消息,牙齒都要咬碎了,五內俱焚!  他把手機狠狠砸在了車外水泥地上!眼睛紅得要吃人,瞪著前頭馬路邊上站著的顧寶成!  送上門來的掃把星!  吃了豹子膽敢跟我沈曉清玩陰的?  玩陰的老子都能當你祖宗!  沈曉清猛地一打方向盤調頭,逆向行駛一路加速,磕磕碰碰地衝上了馬路牙子。  一百米,五十米,十米!看老子不撞死你這王八蛋!  沈曉清興奮得發狂,馬上就能送仇人下地獄,他能不興奮嗎?  隻差一秒的功夫!  刺目的車燈裏,不知哪兒衝出來一女神經病,猛地推開了顧寶成!  緊接著那女的在他眼前像人偶一樣飛了起來……  猛地“撲通”一聲砸在旁邊綠化帶上了……  他的車子也沒刹住,撞上了水泥墩子,猛地停住了,車蓋一下就震開了,發動機冒著煙,震得他頭暈!嗡嗡的耳膜鼓震聲裏,沈曉清回過神,急忙打著方向盤,一百八十度轉彎,飛快逃離了現場。  從後頭被人推開的顧寶成幾步踉蹌,跌到自行車道上,勉強站穩了一回頭,看見一輛引擎轟鳴的車子急速轉彎,飛快離去。  原本被那車子遮住視線的綠化帶上,穿著開裂女裙的李家彬倒在了血泊裏。  突逢變故的顧寶成一刹那還不能明白發生了什麽,隻是忍不住全身血液上湧,手心細細密密地發抖,意識忽然就爆炸開來!  他箭一樣衝了過去!想把地上的李家彬扶起來。  滑稽的猴子睜著眼睛看著他,像金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張的,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嘴角汩汩地冒血。  顧寶成手抖著想抹掉這些血,可怎麽也抹不完,紅紅的一片,天旋地轉。  李家彬看見小白龍手上的血,腥甜的血,哎,怎麽會流這麽多血?  不會是五髒廟裏哪座廟沒扛住,塌了吧?  哎,這麽多血,到底是塌了幾座廟啊?  能請人修回去不?  小白龍你哭啥啊!被我嚇哭了?  不疼,真不疼!  說了不疼了,別害怕,以後我都會保護你!再也不讓人欺負你了!  別哭了!我最愛的小白龍!   8  三天後,做了好幾次搶救手術的李家彬仍然深度昏迷在床上,裝死不願意醒來。  顧寶成天天在醫院陪他,話非常少。  台風過境,幾天都是疾風暴雨,天昏地暗的。  坐在病床邊顧寶成回頭看一眼打窗的暴雨,天要潑水時仿佛有無限儲量,若真是什麽老天爺掉淚,還真是個淚腺發達的有情天。  八戒和沙僧在鄉下聽說猴哥住院,開了一上午的麵包車從老家趕了過來,到了醫院停車場,下車往住院區才走了幾步,雨實在太大,就算撐著傘都擋不住全身淋濕,真是壞天氣!  等兩人濕漉漉上樓來,推開猴哥病房的門,先是看見憔悴的小白龍,接著看見病床上打著點滴、連著各路儀器的猴哥,閉著眼睛昏迷!  唉!這到底是鬧哪樣啊?  八戒和沙僧沉默不語,實在不知如何開口,但看著已倒下一個,總不能再倒下一個,兩個人就打算在江城住下了,一塊照顧李家彬。  八戒和沙僧陪護的三四天,小白龍一直沉默的,他倆也沒鬧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而算起來,這猴哥足足睡了一周還是沒有任何清醒的預兆。  最後沙僧和八戒還是從探望病人的王總監那打聽得一點,又從發勞騷的莫家南那知道一點,總算是知道大概怎麽回事了!  八戒悶氣撓著腦袋,實在煩惱這恩恩怨怨,打心裏更想去抽那阮孝慈一頓!他氣急敗壞地沒處發泄,最後還是沙僧勸他出去抽根煙,別在病房裏發神經,八戒呲著牙,跑醫院不常走人的樓梯間裏偷偷抽悶煙。  沙僧留在病房,看著床上臉色蒼白的猴哥,閉著眼睛,嘴唇也是灰白灰白的,苦笑著說:“猴哥不會醒不來了吧?”  小白龍的目光越來越憂鬱。  沙僧輕聲說:“剛聽著消息時,我和八戒還以為要和猴哥臨終告別了!不過看這樣子,一時半會死不了,放心,死不了。”  他把八戒打發了,就是專程有話對小白龍說,隻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麽開口,停了半晌,才拉開話匣子說:  “我和八戒剛在村裏聽著消息時,我三叔也剛好來我家坐了,一聽說猴哥被車撞了,三叔也是直搖頭,說猴哥家運氣真不好!  我看我三叔是話裏有話,就攛掇他多說了幾句,我三叔才跟我說了些猴哥家的事。  小白龍你大概也知道,猴哥他爸死了有一二十年了,我三叔說,猴哥爸還活著的時候和他都在一家水泥廠當工人。水泥廠幹活石灰滿天的,猴哥他爸後麵得肺病死了,這事算不算工傷不知道,反正三叔說他們廠裏也就發點補恤金意思一下。  猴哥家死了壯勞力,猴哥他媽媽身體又不好,帶著才上小學的猴哥,來回隻攥著那麽一點錢,兩個人能有什麽活路?最後還是水泥廠的一個老工人跟大夥說,都是苦命人,大夥合著出點錢把這娘倆養活了吧?這麽一說本來也是件行善積德的事,可是救濟一回容易,一路救濟到猴哥長大成人,可真不是一般的善心!  我三叔說,工友裏,哪家不是有好幾口人等著養活?大夥都窮,心意是有,錢是越到後麵湊得越少了,隻有那個老工人沒有說什麽,錢多錢少都他補齊了數!托著和猴哥同村的三叔悄悄送猴哥家裏去,還說這事沒必要大張旗鼓的,人家娘倆又不是乞丐!三叔也說是,工友裏就沒有把這事掛嘴邊的。  三叔說,還是那年這小猴子要中考,成績也真是拔尖,回回考縣裏第一!但猴哥也知道自己家靠人救濟,就說要填誌願讀個技校什麽的,早點出來打工養家好!可猴子的初中老師不幹了,專門來猴哥家家訪,什麽叫家徒四壁?黃泥牆黑泥地,拎出個熱水壺還是纏了鐵絲補開裂塑料殼的!老師也難住了,都不知道怎麽開口,正好是我三叔來送錢,那老師以為是這家親戚呢,就把話都挑明了!我三叔才知道是怎麽回事,後來就找那老工人商量,老工人這時已經退休了,就說退休金裏有點錢,這小猴子會讀書就供他讀高中吧,上得了大學就接著讀大學。  老工人這麽一拍板,猴哥就能接著讀書了。  可我三叔把錢送猴哥家去的時候,被我三嬸知道了,還往猴哥家裏鬧了一場,硬說我三叔是看上人家娘倆!我三叔沒辦法,才把事兒都當麵揭開了說,猴哥就是那時候才知道一直接濟他家的,另有其人。”  沙僧說到這都有點說不下去了,緩了半天,才吐出一句:“小白龍,你這麽聰明,應該猜得出這事!——這老工人就是阮孝慈他親外公,你說阮孝慈他外公做人這麽厚道,怎麽阮孝慈就這麽不是個東西呢?”  當中的隱情驟然揭露,顧寶成不是草木,不可能不動容!五味陳雜,他的喉頭心口都發堵起來!  沙僧看著床上的猴哥,睡得死熟的,揭了他的家事能刺激他一下不?  “等這上高中,學費、住宿費、夥食費花銷就更大了,都是阮孝慈他外公出的錢!猴哥怎麽可能不記恩情呢?我現在想想,他當初把保送名額讓給阮孝慈,也許一半真是因為關係鐵,但一半肯定還是想報恩。再看看這麽些年,每次阮孝慈都欺負到頭上來了,猴哥哪回不是咬著牙不跟他爭,躲著他!就阮孝慈這種愛耍手段的陰險小人,猴哥打心裏肯定不屑和他為伍的,別說猴哥,就我和八戒都看不起他!我聽說這回這孫子居然還玩起自殺來,這種下三濫的招術都使得出來,這阮孝慈都不算是個男人!”  沙僧罵罵咧咧的,氣都不能平了!喘口氣接著說:“我三叔跟我提了,猴哥高二那年,阮孝慈他外公去世了,可臨死還留下一筆錢給猴哥,說念完高中,有造化就接著念!死前還記掛著猴哥,這種恩情,可不比山還重?隻是誰也沒想到猴哥他媽媽後麵就病重了呢,難怪我三叔說猴哥家運氣不好!總之這麽一來,後麵猴哥沒往下念,那筆錢剩下的也先墊了醫藥費,再往後的事兒小白龍你都知道了,猴哥他媽媽的病一直治,填不完的窟窿!  再後來猴哥就和阮孝慈一塊開發軟件程序,開了家小公司掙錢,也就是阮氏科技原來的班子!”  沙僧覺得自己頭一回一口氣說這麽多話,能把事情說得這麽清楚,總算對得起猴哥!他歎口氣,再接再厲:“要我說,猴哥遇著這麽多事就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和八戒就挺佩服他一天到晚還笑得出來!擱一般人早趴下了!但我有時候琢磨著,猴哥也許就是不想被老天爺給玩趴下了,才成天一副沒心沒肺的德性!”  沙僧忍不住嘿嘿笑了幾聲,說:“其實猴哥心裏雪亮得很!但總不能成天愁眉苦臉吧?就阮孝慈這事,我看猴哥也是著急還人情債,想著能了結就了結,以後再也不管了,所以做得不夠地道!可我敢保證,他絕沒有胳膊肘兒往外拐的心!說起來,小白龍,他欠你的加起來更多!他是真還不清!所以我看他是準備用一輩子慢慢還了!這麽一看,誰是外人?誰是自己人?不是一清二楚了嘛!——就阮孝慈那東西,根本不配猴哥多看他幾眼的!我看以後他就是死了,猴哥也不會管了!這事小白龍你放心好了,我都能替猴哥打保證!”  沙僧說得口幹舌燥的!  顧寶成臉色呆滯地看著昏迷的李家彬,為什麽死猴子從來不跟他提?什麽都自己扛?當孤膽英雄很有酷嗎?  顧寶成心口越來越堵,幾乎喘不過氣來,要是猴子真的死了……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撲通”一聲!  沙僧莫名其妙,站起身來,打開門一看,門口一個大果籃砸在地上,到處滾動的水果屍體,惡心叭拉的!  “這誰啊?”沙僧往走廊那打量,依稀看見阮孝慈的背影!  嘿!這孫子還有臉來!  這會在走廊橫衝直撞的阮孝慈,剛才站在李家彬的病房外老半天,什麽話都聽清了!  這麽些年,支撐他死纏爛打的理由,不外乎是李家彬每次都對他心慈手軟!不管他怎麽耍手段,李家彬都不會跟他爭!李家彬找個地方躲起來怕什麽,隻要被他找著還能繼續折騰!就算後麵半路殺出個顧寶成,最多就是個第三者!根本不懂什麽才是真感情!  可是直到今天!阮孝慈終於明白了!  他明白自己被狠狠地欺騙了!  可他到底是被誰騙了?  連他也說不清楚,難道是他自己?  是他自己一步一步地成為了李家彬最討厭的那類人?  是這樣的嗎?血淋淋的真相?  阮孝慈頭疼得要裂開來,滴嗒的幾聲,燙熱的,迎麵的護士忽然好心地攔住了他,“你這人流鼻血了啊!”  他下意識抹了抹鼻子,血止不住地流,阮孝慈捂住鼻子,一把推開了那個攔路的護士,站都站不穩地狂奔出去。  這邊,沙僧早關上房門!冷嗤一聲,跟小白龍信口胡謅,說:“一傻逼走錯門,跑了!”  顧寶成沒有說什麽,站在窗戶邊上,外頭狂雨暴雨,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恐懼天天攥住他,他麻木地抵抗著,總希望能撥雲見日!  可這台風到底什麽時候才會離開江城呢?  這時住院部的樓前頭,忽然有一個男人狂奔進雨裏,沒幾下就摔在地上!踉蹌著爬起來,沒幾步又摔在地上,狼狽極了!  這個人就算化成灰,顧寶成也認識!  不是阮孝慈是誰?  倒在雨水裏的阮孝慈,臉貼著地板,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他瞪著眼前的積水,漂著黃葉兒打旋一路衝進排水口,鼻血還在流著,血腥味被雨水衝淡了,大雨!嘩拉拉地澆在他身上,冷!真的冷!透骨透心的冷!  他全身卸了力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天上的鉛雲夾著大雨壓迫下來,他胸口如同被千斤大石壓著,完全透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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