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瘋了吧……”前座幾個男生在討論。  聞驍也感到匪夷所思。多少家長,為了孩子的成績和前程殫精竭慮,邵洋卻以所謂的“臉麵”,硬要邵雨楓付出高考失利的代價?  而且丟臉的到底是誰,是邵雨楓嗎?邵雨楓明明什麽也沒有做錯。反而邵洋自己,在公開場合對老師不敬,施行暴力,以至於被警察帶走……  如果為人父母需要資格考試,有些人注定是通不過的。這部分人隻是在利用先天的血緣關係,不斷逞凶為惡而已。  聞驍不由地心想:血緣本身會帶來一種看似理所應當的社會倫理關係,可這種關係真的是理所應當的嗎?以及關係雙方中,邵雨楓的人生就隻能任由邵洋擺布、毀壞嗎?  下晚自習時,他和夏玨談起了這件事。  “我曾經有過一個奇怪的想法,”夏玨想了想,道,“雖然我從來沒見過我媽,可我對人說起她的時候,還是會用‘媽媽’這個詞來代稱,好像這個詞真的就隻是個代稱而已,沒什麽特別的情感。”  聞驍聽了,沉默片刻,才說:“本來不應該是這樣。”  “是不應該,”夏玨語氣感慨,“如果有一天,‘爸爸’、‘媽媽’都變成了隻是不帶情感色彩的稱呼,那世界未免也太冷漠了。”  “可有些父母又確實徒有一個稱謂而已。”聞驍說道。  夏玨點點頭:“是啊。說到底,親情也是情,也要靠後天經營,血緣本身代表不了什麽。當然,血緣也斷不了,但可以看得簡單一些,比如我媽媽生下我就離開了,那我和她之間的關係也就僅此而已。”  聽到這裏,聞驍突然想摸摸他的頭。  “……所以其實複雜的從來不是關係,而是感情,”夏玨卻隻是輕鬆地笑了笑,繼續道,“但有一點,哪怕感情存在、再深,兩個人也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吧。”  類似的話,聞驍很久以前也聽他講過,這一次分外敏感。  “你倒是看得開。”聞驍淡淡道。  夏玨沒發覺身邊人的情緒變化,隻有點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扯遠了?總之不管怎麽樣,邵雨楓他爸都太過分了。”  聞驍沒有回答,思維已經跳到了另一件事上。  “對我們的事,你也看得這麽開?”他忽而問。  “什麽?”夏玨沒反應過來。  聞驍搖了搖頭,加快腳步。  “你等等,”夏玨連忙跟上去,“聞驍,你是不是說我和你,我們……”  聞驍說:“不是。”  “那你怎麽生氣了?”夏玨神情忐忑,問道,“我、我是不是說錯什麽話了。”  聞驍頓了頓,腳步放慢,語氣也緩和了一些:“沒有,你說的都很對。”  說著,他安撫性地輕捏了捏夏玨的手心,很快就鬆開。有了上次被處分的事,如今他們在學校處處收斂,在一起除了學習聊天,別的什麽也不幹。  夏玨半信半疑地望著他。  過後,他們各自回到宿舍。過了很久,熄燈一個多小時了,聞驍還沒有睡著,睜著眼平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哪怕感情存在、再深,兩個人也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吧。”  夏玨的這句話反複在聞驍腦海中回響。  理智告訴他,夏玨這麽說是對的,可情感上,他心裏又極不舒服。  大概他已經被夏玨寵壞了,有點難以接受夏玨並不是他的所有物這一點。他最近這段時間噩夢頻發,內容與寒假那時類似,都有關夏玨的消失或失控。  方才的一句話,更是直接點中了他的死穴。  聞驍緩緩呼出一口氣。  再聯想到之前討論過兩次的事,他心裏第一次有了一個假設,或者說,是他第一次沒有選擇回避,而是認真直麵了這個假設。  ——假如夏玨沒能和他一起考去北京,也就是假如他要和夏玨異地分離至少四年,他是否能夠接受?而當夏玨不在身邊時,他又如何自處?  回想起過年時最冷清的那幾天,聞驍用力閉了閉眼。  隔壁床傳來輕微的鼾聲。  室友們都已經睡熟了。聞驍被隔離在一重又一重夢鄉之外,愈發感到茫然。  過去五年,他全身心都沉浸在對聞征明的報複與自我厭惡當中,一旦抽離出來,整個人都是空的,是夏玨的存在,才及時彌補了這個空洞。  也隻是彌補,而不是補全。朝夕相處的陪伴,他尚且欲壑難填,不能滿足,總不自覺地想做得更過分,難以想象假如要兩地分隔,他會是什麽樣的狀態。  洗手間的管道淌過一段淅淅瀝瀝的水流。  這種時候,有一點聲響,比萬籟俱寂更讓人覺得寂寞。  聞驍強壓下心中的煩躁,迫使自己閉眼,可越是這樣,眼球越是有一股下沉感,像在壓迫腦內的神經。他感到頭部刺痛、眩暈,難以入眠。  不知熬了多久。這一晚,聞驍完全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度過的,仿佛才入夢,就被起床鈴叫醒了。  之後他心不在焉了一整日,數學小測時神遊世外,拿下一個史無前例的低分,挨了郭雪風一通訓。  還不止這一天。  元宵節之前,加上寒假的部分時間,聞驍抽空刷完了數學、外語、理綜共計三本全國卷《天利三十八套》,給夏玨製定了一份針對全國卷的新學習計劃表。  “這學期不用太盯著月考的分數,”食堂裏,聞驍指著表上的幾個重點,對夏玨說道,“重心還是放在自己的全國卷上,尤其英語和數學,差異會比較明顯。”  夏玨乖乖接過計劃表,但視線始終在聞驍臉上。他聽聞驍說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聞驍,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專心聽。”聞驍抬頭,瞥他一眼。  夏玨憂慮道:“可你這裏——”  聞驍眼睛下麵都微微泛青了,嗓子也啞著。  “我沒事,”聞驍平靜道,“昨晚沒睡好。”  夏玨歎了口氣,心道:你這樣,沒睡好明顯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那兒有褪黑素,你吃嗎?”他問,“過年的時候李銳給我的。”  聞驍說:“不用了。”  聞驍不是沒試過褪黑素這些,可吃了隻是頭暈,對助眠作用不大,反而更難受。他的失眠,更多是心理因素導致的,這對夏玨不能明說。  當晚,夏玨還是把褪黑素送到了他的宿舍。  可惜無效。聞驍已經記不清這是近來第幾晚,他隻能睡著四五個小時了。幾乎每天,他或是睡著晚,或是醒得早,白天頭重腳輕,強作清醒。  尤其等到一周後的情人節,小周周五,他和夏玨在被窩裏用短信說了很久的情話。能感覺得到,夏玨是開心的,他卻越聊越低沉煩亂,通宵沒有睡意。  無法描述,這對聞驍來說是怎樣的一個月。期間聽說邵雨楓離家出走,邵洋來學校鬧過一次。  三月四、五兩天,他們度過了開學以來的第一次月考。九號放榜,公布成績:聞驍687,告別年級前三十;夏玨528,倒數第二十。  辦公室裏,米群飛與聞驍麵對麵坐著,氣氛凝重。  聞驍微眯著眼睛。長時間睡眠不足,他身上逐漸被一種頹喪的氣息籠罩,眼圈微青,沒什麽表情,有點懶洋洋的,沒睡醒的樣子。  以他的皮相,這樣也不難看,反而有股不一樣的味道。但顯然,米群飛叫他來,不是為了欣賞他的新style。  “聞驍,”米群飛眉頭深鎖,“跌下七百,倒退三十多名——這是什麽概念,我相信你也清楚。”  聞驍道:“對不起,米老師,我這次狀態不好。”  他的嗓子又是啞的,很明顯。  “……你是不是抽煙了?”米群飛問。  聞驍愣了一下,說:“沒有。”  “沒有就好,”米群飛無奈歎氣,“我叫你來,不是為了訓你。最近一個月你什麽樣,我和郭老師都看在眼裏,明顯的壓力過大、失眠,對不對?”  聞驍遲疑道:“也還好。”  “這種事就別謙虛了吧,失眠還有好不好的?”米群飛哭笑不得。  聞驍垂下眼睫,沒說話。  米群飛開始語重心長地勸慰:“聞驍啊,我們老師對你一向是放心的,唯一就是怕你自己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你說你……”  談了半個多小時,才總算把聞驍放出來,還特地通知了聞如是,讓聞驍這個小周周六回家一趟,家長也幫忙做一做思想工作。  “和小夏吵架了?”於是周六晚,聞驍被聞如是單獨叫到了書房裏,問,“自己能不能解決?”  聞如是的語氣很平靜,一邊說,還一邊分心翻看手裏的公司文件。她了解聞驍,知道聞驍不會為高考緊張,倒更可能和夏玨鬧了什麽小別扭。  聞驍坐在椅子上,捏了捏眉心,說:“你從哪裏聽到的?我們沒事。”  “有事不丟人,”聞如是笑了笑,一針見血道,“這種事要我幫忙才丟人——你們米老師告訴我的,你最近狀態很不對勁。”  聞驍默然。  “來說說看?”聞如是放下手裏的事,望著他。  房間內安靜許久。  半晌,聞驍鼻端長出一口氣,身體向前傾,小臂支在桌上,交扣的指節抵住前額。  這是聞如是才皺了皺眉,感覺到聞驍被籠罩在一團鬱鬱的陰霾裏。  “姐,我能不能不去北京?”隨後,她聽見聞驍低聲問了一句。  作者有話要說:不愛說話的臭屁小聞,又想自己一個人攬責任,這樣不好。第92章 候鳥48  室內霎時間寂靜如死。  聞如是收起原本輕鬆的姿態,脊背繃緊,慢慢說道:“聞驍,你好好想想,自己當初答應過我什麽。”  “我知道,”聞驍放下手臂,抬起頭,語氣平淡,“我開玩笑的。”  因為過分用力,他額頭上被自己的指節磕出了一道幼稚的紅印。  聞如是盯著那道紅印看了一會兒,臉色並沒有因為聞驍的解釋而緩和,反倒更加嚴肅。  她說:“聞驍,你應該清楚,我會對你提那樣的要求,是因為你完全有能力做到。所以如果你沒考上,我一定會安排你出國留學。”  “去年陳新嶽分數比我高,他也沒去北京。”  “那是因為他簽了校長直推生的名額。否則你現在去問,看他會選擇哪裏。”  聞驍啞然,而後問:“那我去了北京,你一個人怎麽辦?”  聞如是反問:“我怎麽辦?到底是我怎麽辦,還是夏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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