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路上顛簸滑行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達醫院,雷準的人等在外麵,見車子駛入,便迎上來。這時候又下了一點雪,驚蟄跳下車,他們愣了一下,便看到雷準跟著下車。幾個人擁著他們往最裏麵的病房走,一路對雷準介紹情況。童連是今天早上送過來的,送來的時候昏厥著,醫生實施了急救才搶回一條命,從急診室出來,送他到醫院的人卻都不見了。醫藥費沒給,也沒有陪護的家屬,擺明了要讓他自生自滅。雷準便問傷得怎麽樣,那人猶豫了幾秒鍾,說,不樂觀。說話間已經到了童連病房門口,這家醫院雖然規模小,但由於開辦在療養地內,設施倒是不錯的。驚蟄推開門,卻不敢進去,雷準把手放在他肩膀,對他點點頭,他深吸一口氣,走進門。病房裏有兩張床,卻隻有童連一個病人。他已經醒了,雙眼大睜望著天花板,就算聽到人進來,也毫無反應。驚蟄走到他身邊,剛剛抓住他被子的一角,卻被他發狠整床被子都踹翻。“你不要這樣。”驚蟄蹲下,撿起被子,童連一聲冷笑:“拜托你,跟我說話大點聲,我左耳朵聾了,聽不見。”驚蟄手一顫,下意識握緊被子,聲音裏帶了些抖:“他們……幹的?”童連仍是笑:“不僅如此,我的兩隻腳筋被挑斷了,這一輩子不能跑不能跳,也不能做重活不能久站。”他打量了一下驚蟄的臉色,笑得更加猖狂,“這就受不了了?我身上的傷還有無數呢,你要不要看看?”“童連,你別自暴自棄,醫學昌明,肯定會治好你的。”驚蟄說著自己都不知該怎麽信的話。童連更不會信,他冷笑一聲,目光好像要穿透驚蟄一般:“且不說有沒有法子治,那筆醫藥費誰來出?你們個個都有指望,就都排著隊看我的好戲。對,我是沒有你這麽厲害,勾搭了雷準,為他爬了那麽多人的床,現在又養了個小白臉,可以坐吃山空。我從頭到尾都隻有慕辰一個人,現在他不管我了,不要我了,我就像破布,誰都能踩上幾腳。治病?不如由我去死!”“慕辰他不是……”“我知道,他從來沒有愛過我。”童連揮著打著點滴的手,神色間有些強弩之末的疲憊,“我早就知道了,可是不是有句話,叫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麽?不過後來我想明白了,他跟我,本來就是玩玩而已,誰會要個男妓?我越是明白,越是笑自己傻。我真傻,我怎麽就一門心思撲在他身上,本來就指望不上,我還把最後一點希望都壓在他身上,我們睡了那麽多次,他連句承諾都沒給過我,我真傻。”驚蟄有些哀戚,慢慢給童連蓋上被子,童連眼角有淚,卻凝固著不肯落下。他坐在童連床邊,輕輕問他:“我叫慕辰來好不好?他對你,肯定不是全無感情。”童連搖搖頭,咬著嘴唇,把眼淚憋回去,努力笑了一笑:“很夠了,好歹還有個人能來看看我。驚蟄,我沒幫過你什麽,反而總是承你的情,你以後不要來了,欠得越多,我越還不清。”“我沒有想讓你還。”“夠了,你走吧,我已經夠難看的了。”他閉上眼睛。“童連,你的醫藥費,我會想辦法,你不要灰心,我……”“滾!”童連忽然掙紮著給了他一巴掌,正打在臉頰。驚蟄一下子懵了,還沒反應過來,第二個耳光又扇過來。他後退了一步,童連發瘋般的舉動拽倒了點滴架,也把針頭從肉裏甩了出來。血濺滿白色的床單和被褥,童連重心不穩,腿腳無力,整個人摔在地上。驚蟄想去扶他,他卻手腳揮動著不讓驚蟄靠近,嘴裏喊著讓他滾,眼淚卻止不住地流出來。雷準一直守在門外,聽見聲音推門進來,眉頭一皺,跟在身後的人趕緊架開童連。醫生這時也趕到,幾個人把童連用皮帶子綁在床上,雷準半摟半抱著驚蟄走出病房,驚蟄回過頭,童連大睜著雙眼望天花板,淚水糊了滿臉。鎮定劑的藥效發揮得很快,門關上的最後一瞬,他已經沉睡過去。驚蟄微微發抖,被雷準摟在懷裏,抖得更加厲害。雷準脫下自己的大衣裹起他,下屬從病房裏走出來,神色恭謹地詢問是否要對童連看管監視。驚蟄從雷準懷裏抬起頭,眼底紅了一圈,恨聲道:“你們不去看管那個害人的人,卻要為難一個病人,算什麽本事!”雷準把他壓進自己懷裏,對沒有眼色的下屬微一點頭,下屬悻悻地走了。雷準歎了口氣,輕聲問:“他沒傷到你吧。”驚蟄搖搖頭,整個人沉浸在脆弱傷感的情緒裏:“他說不想再見到我。你知道麽,店裏數他最漂亮,脾氣也最大。客人們都寵著他,因為他脾氣大,可也會撒嬌,床上的功夫好,伺候誰誰都舒服。可是你看,出了事,平時山盟海誓的人卻一個也不見了,連醫藥費都沒人管,大冷的天,自己被丟在醫院裏。”“醫藥費,我已經給他交上了。”雷準歎了口氣,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想讓這件事這麽算了,想替童連報複。我答應你,總有一天,會讓常立元身敗名裂,但是現在,不行。”“為什麽不行?”“因為師出無名。”雷準的聲音也充滿了無奈,“我跟常立元沒有什麽生意上的來往,何況,他也不太涉及黑道,我不能平白無故去為難一個與自己不相幹的人。”驚蟄點點頭,離開雷準的懷抱,眉目間蘊著數不盡的疲憊:“我明白。雷準,童連的醫藥費我會還給你的,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雪又下大了,一片一片,像是誰拆散了羽絨枕頭。驚蟄打開車門,本想脫下雷準的大衣遞給他,雷準卻跟著下車。驚蟄身心疲憊,動作也變得緩慢,大衣剛脫了一半,就被雷準拉著手製止。“穿著吧。”雷準幫他把脫下來的左手重新伸進袖子,“好好洗個澡睡一覺,別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嗯。”驚蟄說,“那你也早點睡,晚安。”“驚蟄。”雷準忽然叫住他,“寧飛跟我說,想提早解除婚約。”驚蟄挑起眉。“我同意了,所以大概最快,春節的時候,我就又是單身。”“嗯,恭喜你。”“驚蟄,你願不願意,跟我移民荷蘭?”驚蟄聳聳肩:“我沒有護照。”“我幫你辦。”“我也沒有簽證。”“那些,我都可以幫你搞定。”“我不會說英語。”“驚蟄,隻要你答應,一切都不是問題。”雷準說,“隻要你答應。”“那些……到時候再說吧。”驚蟄甩甩手,轉身。過了足足有三分鍾,才聽到汽車發動的聲音。這麽冷的天氣,雷準隻穿一件毛衫,站在原地,想等驚蟄回頭,對他說一句好。驚蟄後來想,如果雷準再多等一會兒,就一小會兒,他也許就會答應。可他終究沒有堅持。驚蟄對雷準的最後一點留戀和愛意,就在這冰天雪地,化作了一灘烏有。他揩掉眼角一點不爭氣的眼淚,走到樓梯口,使勁一跺腳,感應燈便亮了。衣裳單薄的少年站在台階下,微微弓著腰,已經不知道等了他多久。 第33章 喜歡誰驚蟄想笑一下,可麵部肌肉毫不配合,努力了半天,也不過是扭曲嘴角的奇怪動作。十九伸出手,平攤的手掌上,他那尖端科技的手機靜靜躺著。小狼張張嘴,露出一個比驚蟄好看不到哪裏的笑:“我給你打電話,沒通。”驚蟄身子一震,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關著,屏幕漆黑一片。他手忙腳亂地道歉:“對不起,我忘記開機了。”“驚蟄。”十九向前踏了一步,“你昨晚說,你喜歡我。”他們的聲音太輕,感應燈沒一會兒便滅了。兩個人對峙在黑暗裏,這夜如此寒冷,驚蟄低頭望著飄進樓道裏的一點雪,沾在地上,竟然不會馬上化掉。十九,你站在這樣冷的夜裏等了我多久?擔心了我多久?一直一直地打電話卻接不通,焦急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