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脫下圍裙, 借著冰箱門上模糊的鏡麵反射審視著自己的儀容, 待確認一切無恙, 他快步向著大門走去。他走出兩步,又迅速回頭——果不其然, 脖子上係著一條牛仔小方巾的大鬆鼠正伸直了短胳臂去偷剛出爐的餅幹, 結果很倒黴的被主人抓了包。“不準偷吃。”王默達隔空點了點它的腦袋,大鬆鼠委屈巴巴的蹲下了身。大門推開, 認真寵物醫院的院長麵帶微笑的出現在了王默達的視線中。“不好意思, 這麽晚打擾你。”任真歉意的同他打招呼, 他穿著一身挺括的呢子大衣,脖子上的淺灰色羊毛圍巾底部繡著一隻抽象的鬆鼠形象——這是上次見麵時,王默達送給他的。門廳裏擺著一雙拖鞋,毛茸茸的鞋麵上繡著兩隻卡通鬆鼠, 看起來肥嘟嘟的。任真脫掉鞋, 把腳踩了進去, 軟韌的鞋底腳感很好,任真心裏不禁懷疑,不會這雙拖鞋也是王默達親手做的吧?與上次踏進這裏相比,王默達家中裝飾變化了不少,這套複式公寓既是他的工作室也是他家,處處都裝點著他親手製作的手工藝品。記得上次來時, 任真稱讚了一番他沙發前的波西米亞風編織拚接地毯,結果震驚的得知那一塊足有兩平方米的長方形地毯是王默達親手做的,而且原料來源於撕成條的舊tee。任真把手裏提著的袋子放到了桌上:“這就是我說的那罐可可粉,我不懂做菜,你看這個是那種可以用在甜品裏的可可粉嗎?”王默達很擅長烹飪,除了做菜以外,他對甜點製作也小有研究,任真吃過他做的慕斯蛋糕——即使任真不愛吃甜點,也必須承認那種入口即化的美妙口感令他念念不忘。王默達接過罐子看了看說明:“不太一樣,這是衝飲用的,做甜點用的可可粉純度更高,而且不會添加其他成分。”任真有些失望,他勉強笑笑:“用不上就扔了吧。”就在任真伸手想要拿回罐子的時候,王默達後退一步,把罐子夾在了胳臂下:“誰說用不上。這種剛好可以用在成品裝飾上,找好模具,就可以撒出很漂亮的花紋。”任真看著他走向廚房,把那罐可可粉放到了櫥櫃的最上層。王默達家的廚房是中式廚房,但是空間非常大,黑色的大理石台麵擦的一塵不染,銀色的灶台和抽油煙機不見一點油星,桌上整齊的擺放著二十幾種調料(任真湊過去看了看,發現光醬油就有四種),洗涮幹淨的抹布搭在架子上,一切都是那麽的井井有條。在明亮的白色燈光下,這裏整潔的簡直像是樣板間。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甜甜的味道,烤箱裏安靜的躺著一隻圓圓長長的紅薯,長時間的翻烤,令糖汁從紅薯的表麵沁出,順著鐵架滴落到了下層的錫紙上,留下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斑痕。任真雖然已經吃過了晚飯,但這時肚子卻很不給麵子的打起了鼓。他臉上微微發燙,下意識的瞧了王默達一眼,生怕被對方注意到自己的窘態。所幸,王默達正專心致誌對付著妄圖從餅幹晾曬架上偷東西吃的大鬆鼠,他拿一根筷子敲打鬆鼠的爪子,語氣不滿的教訓它:“大王,不能吃了,你看看你現在多胖了。”魔王鬆鼠不情不願的蹲下,兩隻前爪抱在一起,眼巴巴的看著那一根根扭扭餅幹條,嘴裏發出不滿的叫聲。動物冬天都有囤食的習慣,經過一整個冬天的脂肪囤積,現在它的肚腩疊起來像葫蘆。王默達還想說什麽,這時他放在臥室的手機響了,他隻能放下筷子,跑去臥室接電話。主人一走,剛剛被訓斥的蔫頭搭腦的大王頓時翻身做主人,兩隻小黑眼珠一轉,大尾巴彎成一個毛茸茸的逗號,往前跳了兩步,伸爪去抓餅幹條吃。可就在它的爪子距離最近的餅幹條隻剩下一厘米時,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迅速把它看中的餅幹條拿走,緊接著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然後準確的掉進了兩腳獸的嘴裏。——這個可惡的獸醫,居然趁著鬆鼠主人不在,戲弄可憐的鬆鼠!任真嘴裏嚼著又硬又脆的餅幹條,帶笑的眼睛看著鬆鼠急得上躥下跳。這些扭扭餅幹條每一根和小拇指差不多長,顏色各異,黃色的加了香蕉泥,綠色的加了菠菜汁,紅色的加了胡蘿卜汁……麵團在揉製過程中還加了不同的堅果碎,任真吃出來了核桃、杏仁和榛子的味道。餅幹條偏硬,也沒甜味,隻帶著淡淡的蔬果原味,配上那些壓碎的堅果,營養十足,非常像小孩子吃的磨牙棒。任真對餅幹向來不感興趣,但是大王著急的模樣非常有趣,他故意逗它,在它麵前吃的哢哢響。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逗過動物了,仔細想來,自從他踏上獸醫這條路,每隻出現在他麵前的動物,都是需要他打起精神仔細應對的病患,而不是可以和自己互動的玩伴。現在能有一隻動物讓他忘記身份,放鬆下來享受和動物互動的樂趣,實屬不易。然而太忘形的後果,就是被王默達當場抓包。任真也沒覺得尷尬,反而開玩笑說:“大王實在太可愛了,我吃幾根餅幹條,它就急得直叫。”王默達說:“嗯,因為你吃的是它的零食。”“……”這就很尷尬了。“剛才就聽你肚子在叫,你有這麽餓?”“……”這就更尷尬了。任真狼狽的退出廚房,老實的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他眼睛四處亂瞟,結果在放著鬆鼠籠的架子旁邊,看到了幾個透明罐子,其中一個正好裝著他剛剛吃過的扭扭餅幹條。他覺得剛才的自己實在好笑,沒想到他居然犯了和饞嘴的小楊同樣的錯誤,若是被同事們知道了,估計會笑的不行吧,而悠悠絕對會是笑的最大聲的一個。……真是的,怎麽又想起悠悠了。任真無奈的搖搖頭,像是想要把悠悠從自己的腦袋裏趕出去。他又想到那罐特地為悠悠買的可可粉,它隻被品嚐了一次,現在正安靜的躺在大魔王的櫥櫃中。這份完全不被接受的愛情禮物,能被其他人珍重的收起來,算是很好的結局了吧?他出神的想著過去的種種,嘲笑著自己的癡傻。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趙悠悠時,男孩明亮的笑容像是一支火把,瞬間點燃了他內心的寂寞,他就像是一台缺乏保養的老舊鋼琴,突然之間有人為他彈出了歡快的音色。任真其實自己也說不清,他到底喜歡的是趙悠悠這個人,還是他所代表的一種人生態度:光明、振奮、果敢。他隻是下意識的追逐著光芒,希望自己也能再向前邁出一步。今天他被趙悠悠明確拒絕,他說不上有多難過,更多的是失落。感覺一直以來追尋的方向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四顧,不知下一步該怎麽走,結果混混沌沌的揣上那個本應該扔進垃圾桶裏的可可粉,稀裏糊塗的來到了王默達家。……然後吃了王默達給鬆鼠做的零食。任真像海獺一樣把臉埋進了手掌中。在一片黑暗中,他聞到了一股久違的濃醇甜香味,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讓他猛的從手心裏抬起了頭。王默達不知何時走到了他麵前,他手裏舉著一個圓肚子的馬克杯,還差十厘米就要碰到任真的鼻尖。而那股引得他食指大動的香氣,正是從馬克杯裏傳來。他斂目看去,隻見馬克杯裏盛著大半杯黑芝麻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