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回出了點意外,抹完染膏摘了手套,準備靜置四十分鍾的時候,李白才發現這手套漏了一隻,弄得他左手五根指頭都是烏黑,要不是塗得那麽入神他一定能早點察覺的。於是之後那靜置的四十分鍾變成他跟楊剪各自搬了個小馬紮坐在廚房,抽油煙機開著,一張報紙平鋪在兩人之間,他們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苦大仇深的,又不時被對方逗笑,也不管抽不抽得出什麽味道了,目的隻是把煙灰攢起來在報紙上堆出一個小山,然後泡進涼水。煙灰水能把此類膏劑從皮膚上清幹淨,這是李白的經驗,於是楊剪也知道了。抽得咳嗽又打開窗戶透氣,李白對著洗菜池裏的灰水盆,泡在冰涼涼的溫度裏搓手,楊剪固定好窗子站在旁邊看他,他忽然說:“我其實想去,但去了我也不能幹什麽,聽不懂,看不懂,隻能給你拖後腿,好像占人家便宜似的,所以我就不去了。”“我是覺得你和那麽多陌生人接觸會比較不舒服。”楊剪說。“嗯,我會,”李白還是低著腦袋,點了點頭,“情人節能回來嗎?”“估計不能。”“那過年呢?”“我盡量。”指縫裏的黑色淡了,但還是有印子,李白繼續更用力地搓洗,水花被他濺了起來,“我老是在想,我最開心的時候,到底是在幹什麽。我覺得現在就可以算,煙灰是我們一起抽的,然後你頭上留著我抹的染發膏,還在看我洗手,這就是我最開心的時候了。”楊剪貼在他身側,左手壓入水麵,捉住他的五指揉他沒掉幹淨的黑斑,“別老說最,”開玩笑的語氣,“一輩子才過去多少,你就開始總結經驗了。”李白的手卻和他別著力氣,按在盆底不讓他動,也不讓他抽離這盆水,兩人的手指就在那層波動的渾濁下蒼白著,緊緊釘在一塊。同時嘴上也是變本加厲:“你是我見過最帥的人,是我最好的哥哥,我最最最最最喜歡你。”楊剪無奈了,用右手抱他,“你是我見過最笨的小孩兒。”李白不做聲,頭低垂得更深了,身體隱隱地,漸漸地,顯露出抖動。整個人悄無聲息。直到有水珠在灰水表麵砸出小坑,啪嗒,啪嗒,一聲連著一聲,楊剪才意識到正在發生什麽。李白在哭。李白突然哭了。“……別哭啊。”楊剪抓著李白的手從水中抽出,扶正他的身子讓他麵朝自己,然後半蹲下去看他的臉。實在是有些笨拙,他給他擦淚,還帶著煙灰的澀味,但那些李白想聽的話,他沒辦法再一笑而過了,心裏是急躁還是跟著難過,一時間也沒法分清,他隻能認真地望著那雙淚眼,用鼻梁去拱那濕潤的鼻尖,“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會接你的電話,回你的短信。年三十如果我沒回來,十二點你別睡了,要醒著。”“小白,你別哭啊。”他隻能把李白摟進懷裏。第30章 最愛你的人是我俗話說正月不剃頭,剃頭死舅舅,那些家中有舅又沒信心堅持到來年二月龍抬頭的朋友,當然選擇在年前就把發型問題解決好,也討個迎新的好彩頭。東方美發營業時間早十點到晚九點,店裏總被各路男女老少塞滿,媽媽燙卷,小孩亂跑,前台小丫頭跟小孩奶奶一塊追在他身後給糖,試圖把人抓住哄哄,讓他安靜一點,這場景幾乎每天上演,可謂其樂融融,喜氣洋洋。對此李白素來有種抵觸,他無法想象其中的溫馨,隻覺得吵,而他又是48元的檔位,不算太貴,但也絕不便宜,屬於那些想要追求品質又不願花大錢請總監的講究人的最優選擇,同時他還得負責指導手下兩個學徒燙染、打蠟、焗油,根本閑不下來,也躲不開雞飛狗跳,弄得他不時懷念ben當老板時生意慘淡的那兩年。情人節那天李白過得非常開心,他在午飯的時候接到了楊剪的電話,而不是平日裏那些一眼就能讀完的短信,他發一大段,楊剪說“好”,楊剪問“中午吃了什麽”,他恨不得把宮保雞丁裏放了幾味調料都查清楚寫進去,而這些對話每句之間往往隔著幾十分鍾甚至幾個小時的時差,讓人覺得不新鮮,很寂寞;或者有時候,他耐不住了就撥去電話,數十五秒掛斷,再盯著某個地方發一會兒呆,比如店門口不知哪兒來的碎玻璃渣,比如自己啃得坑坑窪窪的手指。他隻敢等這麽一會兒,要是不接就說明楊剪很忙,那鈴聲和振動就成了打擾。那天卻沒有這樣的顧慮,是他的手機,被楊剪撥響。李白放下盒飯躲到倉庫裏接,蹲在一箱箱堆得老高的焗油發膜後麵,聽著楊剪的聲音,他一開始隻會傻笑,真真切切地聽了幾分鍾後,他的語言才恢複流暢。沒辦法,人情緒太激動的時候是很難伶牙俐齒的,畢竟這是這些天來第一通沒有被匆匆掛斷的電話,除此之外,李白每天盼著的就隻有睡前道晚安的那一分鍾了,或者不到一分鍾?時間總是很晚,楊剪也總是馬上就要睡著的樣子。這次楊剪和他聊了很多,這些天做了什麽,吃了什麽,見了什麽人,事情順不順利。李白也有很多要傾訴的,他滿鼻子都是紙箱的臭味,腿也蹲麻了,一口氣說個沒完,楊剪就笑笑地和他說我聽著呢,別著急。後來休息時間過了,李白戀戀不舍地鑽出倉庫,他的盒飯已經被收走了,手機和袖口都攥得潮濕滾燙,他看了看店門外瓦藍的天空和掛在枯枝上迎風招展的紅塑料袋,心想,深圳原來是那樣的啊。一定是又美又時髦的城市。有一件事非常奇怪:那段日子李白很少睡覺,他在上班時犯困,靠濃茶吊著眼皮,除去少言寡語對客人不夠親切之外倒也沒出什麽差錯,反正平時他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然而等到好不容易下班,回到家中,他躺在床上卻又睡不著了。這套房子還是太新了,才一個月,現在他一個人待著,總有種借住旅館的錯覺。他會想念高架橋邊的小房子,想念半夜工廠煙囪傳來的轟隆聲,還有那塊給他遮風擋雨的玻璃。想著想著他又會覺得自己多事,無聊,一無聊起來就想找點事做,舊的單詞書已經背完了,楊剪還沒給他新的,舊雜誌也不好看,打開電視,還在播放節目的就隻有幾個台,其他都是千奇百怪的電視購物廣告,那些商品李白不會用,也買不起。但李白是不會任由自己無聊下去的。也就是情人節的那天晚上,他打開楊剪書桌上的那部台式機,看完了磁盤裏存著的魯魯修最後兩集,在楊剪的草稿本上畫了一個長發飄飄的c.c,寫:情人節快樂!然後他又蹲在沙發上啃了一個西紅柿,發了會兒呆,跑回電腦桌前撥號上網,輸入燈燈以前給的地址,索然無味地看了會兒錄影,什麽感覺都沒有,第二個西紅柿都啃完了,他連褲子都沒脫,倒是被網頁右下角的廣告吸引了目光。“小e機器人聊天室,私密,體貼,智能,您的午夜最佳伴侶。”李白舔舔指縫間橫流的酸甜汁水,挪動鼠標,雙擊了左鍵。上來就要他填寫用戶名,他想了想,輸入了一個字母l。屏幕黑了,接著閃出兩行白字:2007/2/15/00:34l、小e進入聊天室。小e:晚上好!今夜星光燦爛,很高興與您相遇,讓我們開始聊天吧!我叫小e,是因為我生活在ie瀏覽器裏,那麽請問,您為什麽給自己起名“l”?l:我叫李白。小e:李白(701年-762年) ,字太白,號青蓮居士,又號“謫仙人”,是唐代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點擊查看更多)l:我討厭這個名字。小e:討厭是一種討厭的情緒。l:我隻知道我爸姓李,他和我媽出海打漁死了。奶奶還很年輕,改嫁了,養父撿我回家,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因為他知道的姓李的名人隻有這麽一個,否則我就要叫李三李四了。l:我沒和別人說過,你會給我保密,對不對?小e:yes, sir!l:其實你根本就是假的吧,就那麽點台詞,要麽就是上網搜,就看我說什麽關鍵詞了,對不對?小e:yes, sir!l:你是個傻x,弱智,騙錢的,對不對?小e:yes, sir!屏幕中心的五分鍾倒計時過去了,繼續聊天果然需要發指定短信到某個號碼,再從話費中扣除費用,李白眨了眨眼睛,點了紅叉。第二天晚上他卻又沒忍住打開了這個網頁。同一個ip地址沒法蒙騙過關,他索性發了短信,扣了十塊錢,管十個小時的聊天。2007/2/16/0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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