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沒出來說話呢你們吧唧吧唧說這麽多,一個個都好像能預知未來一樣。我猜事情不簡單,等一個反轉]


    [隻要能做出來,就是希望啊]


    [沒錯,我不要別的,隻要一點點希望]


    淩衍之坐在直播鏡頭前,掛著一個吊瓶;他的血糖低到了一個危險的程度,但是卻反胃得厲害,什麽也吃不下去,隻能靠這種程度撐著。人們在他身邊略遠的地方忙碌,出於種種顧慮不敢來接近他。再回到這裏令人有種恍若隔世的不真實感。他透過密密麻麻黑洞洞的儀器向外麵看,李復斌麵色不善地坐在一邊,國安局特別行動小組守在外側。金鱗子瘦長的身子被一群研究員包圍著走在前頭,隻能隱約看清他戴著重防護的隔光視覺輔助鏡底下,眼瞼部位的皮膚腫起了老高一塊;據說自從李嘉熙去維安委換了金鱗子以後的這幾天,他就在院內接受「停職審查」,前幾日還完全睜不開眼,但現在這位年輕的超人就像沒事人一樣了。兩人自回來後相互交換了必要的信息以外,他一直忙著檢查那個小女孩,甚至沒有來得及互相過問一聲。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的身影和節奏都是他熟悉的,好像瞬間回到了幾年前在金鱗子團隊裏的那種沒日沒夜的科研狗的生活,緊張充實,大腦被填塞得滿滿當當,沒空進行任何不必要思考。他記得自己過問了一句金院士眼底的磨傷,據說是因為佩戴這種視覺輔助鏡片導致的,而這位自己曾經的老師隻說了一句:「還好,趁著還沒瞎,希望還能看到rbd上的交叉反應表位,做個3d建模出來。」


    隻有孩子健健康康,頭一次可以接觸這麽多人這麽大的地方還不用總是被抱著,高興地滿地亂跑,大概隻有她一個全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毫不在意,隻是伸手在擁抱每一個可以擁抱的人,恨不得爬、抓、咬每一個願意抱著她的傢夥。金鱗子趴在桌上,幾乎把眼睛貼在桌板上才能確認他的觸碰屏上的視覺輔助按鈕,那小傢夥就順著他的膝蓋攀上背脊,抱著他的脖頸,從後麵扯著他輔助視覺的眼鏡綁帶拽得啪啪作響,似乎覺得很有意思。


    一雙手從旁邊伸過來,將那無法無天的小傢夥從科學家身上抱走。樊澍做這件事已經相當順手了;他甚至沒間斷地聽李局口幹舌燥的訓話,順帶還流暢無比地回答了幾個問題。李復斌剛訓到:「你們知不知道私自冒用民用直升機的後果是什麽,勞資臉都要給你們丟盡了,還要找關係偷渡你們回國,現在他-媽-的補辦手續」時,一抬眼眼前多了個活生生水靈靈的小姑娘,一句罵娘卡在喉嚨眼裏,差點咬到舌頭,大張著嘴聲音卻戛然而止,像唱片突然跳針了。


    王巍偉沒忍住噗地笑出聲,礙於老局長的麵子立刻中途轉了個調子,變成了「哈哈哈——咳咳咳咳咳!!!」連忙打圓場,「李局你體諒下,最近老樊鬼精了,他這個殺手鐧簡直全無敵,隻要有人跟他嗆聲為難他就把這寶貝蛋兒舉到跟前來,一秒降智打擊,任你鐵血孤狼也變成親親抱抱舉高高的傻白甜。」


    李復斌七竅生煙,狠狠咬著牙關,手舉起了又放下:「我看你他—m—的才降智打擊,站好!別老抱著!老抱著不好!你們年輕人誰帶過娃?啊?誰養過閨女?你們知道閨女要怎麽養嘛!抱小貓一樣,哪哪不得勁!給我!」


    兩人隻好立正站好,標準化地把娃往老局長懷裏一送。那小怪物就猴子一樣,不按規矩順著手臂就往他身上爬,根本抱不住。


    李復斌一時有些恍惚。他也曾經有女兒;女兒小的時候,也這樣攀著他的手臂,讓他一手拎起來就會咯咯地笑,拚命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非要拽著他漿洗過的軍裝領子才能安心睡著。那時候他還沒做到這個位置,隻是個小小的分管主任,沖在抵禦暴-亂分子衝擊zf機關的第一線;在長達幾乎半年的混亂終於被壓下去後,他再回到家裏,就自然而然地變成了一個孤家寡人——所有曾經支撐他沖在前線的部分,全部都在這一場奇災之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他卻沒有哭的力氣,甚至連麻木都算不上;坐在家中寬大的、套著老婆最喜歡的鑲滿狗牙花邊的白色沙發套上,反而覺得相當平靜。他的遭遇不是一個個例,他甚至都不是那些人中最慘的一個,還可以說得上「幸運」:因為沖在一線的原因,他沒有親眼見到那種慘烈至極的情景,也不用親手為她們收殮屍骸;他回到家,家中已經被打掃過了,消毒得幹幹淨淨,一根毛髮也沒有剩下。


    這種悲劇在那時的群體語境下甚至算不上悲劇,相比起來反而相當地正常,正常到出門談天時大家互相說起自己的「損失」,這種程度甚至已經不用說節哀了,這哀傷是很節省的。


    他沒下過火線,也沒接受心理治療。都是不堪一用的廢話,他不浪費國家資源,這些留給更脆弱的人好了。李局長兢兢業業,廢寢忘食,在之後的二十年裏沒有一天懈怠,始終奮鬥在保衛國家穩定的第一線。他一直覺得,是自己鐵血錚錚,流血流汗不流淚,沒什麽值得說的,純爺們真漢子就該這樣,流血流汗不流淚。


    而現在,時隔二十年,在觸碰到這具柔軟的、脆弱的、又熱燙地飽含著生命力的小小身體時,心髒和血脈裏有什麽被狠狠埋葬在深處的部分好像突然猛地跳了一下,像古老的種子重新發芽,擠破血肉帶著酸澀長出來,將掩蓋在上麵反覆結痂的爛瘡連根拔起;有某種消失很久很久的感情好像突然歸位,鋪天蓋地地霹靂而下,等好久才反應過來臉上濕-漉-漉的,積攢了二十年的淚水早已潰堤,無聲無息地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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