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澍也知道自己。他做任務的時候很少想到別的,不說家庭,有時候都很少想到自己從事的真正職業。但這一趟,卻始終有種「進不去」的感覺,很難沉下心來,去考慮和應對即將要麵臨的風險。歸根究底,也許是和衍之離得太近了的關係,又好像有什麽在潛移默化當中發生了變化,或許是他的職業,又或許是他的感情。


    他抑製不住地會想衍之在哪兒,在做什麽,從心底湧上一種酸楚又疼痛的嫉妒;以前他從不會去想,可能更多的是一種被放縱的無謂:反正隻要定點報了平安,對麵一定會有回應;隻要按時回去,就有人一定等在那裏。


    那些理所應當的存在,這時候都亂成一鍋粥,還被煮糊了鍋底。從衍之往外想開去,更多人就擠進來,他們牽扯成一張密密的網,往細裏去看,就覺得愈發頭疼。樊澍覺得有些焦躁,這和他往期的任務不同,他不能僅做一個螺絲釘,一枚不用思考的工具,夜風裏的車鬥寒氣迫人,衣袂都被吹飛起來,似乎有種居無定所的茫然。我這一趟賭了命。這麽做是對的嗎?我這麽做能得到什麽?


    雖然易華藏的確搞砸了他的任務,還差點要了他的命,但樊澍以前並不是這麽血性的人。他的工作會招人記恨,他做的事也不全然無辜。他有的時候像是正義的使者,但有的時候像是商業間諜,有的時候又像是殺手。他想了想,和易華藏槓上更像是某種莫名其妙的意氣之爭,他這時候才察覺到心髒一塊位置好像被擰緊了似的疼痛不已,充斥著某種難以言喻又不為人知的暴躁和狂怒。看到那些採訪新聞的畫麵,即便理智告訴自己各種理由,情感上也會不由自主地去想,想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恨不得將那個人鎖起來,關在房間裏,好好地懲罰他,甚至用上那些捆綁或者束縛的工具。


    對講機裏突然傳來聲音,與此同時,遠處的密林之間閃過幾道手電的強光;幾乎反射性地一低頭,子彈的嘯聲就擦著頭皮越過去。他飛快地架起了槍,而獵戶周師傅像一隻夜梟那樣,輕盈地躍到他身邊,身子像是被黑暗籠罩成一體,但夜視鏡底下的眼睛卻特別地亮,兩人的槍口齊齊冒出了火舌,對麵黑暗中的光和聲音立刻安靜下去。


    『二組九點鍾方向包抄!』


    耳麥裏傳來領頭獵戶的指令,樊澍幾乎同時躍下車鬥。腎上腺素一瞬間拉到最高,黑暗中沙沙的腳步聲伴著風聲,聽起來像是暗流湧動中的蛇。更多的交火的光聲在山野密林間閃爍。這種感覺像回到了動物,繃緊渾身的肌肉、調動全部的精神,隻為了遊走在生死邊緣。難怪貴族們會熱愛這項運動:在這裏,思考遠沒有本能重要,而血腥味和殺戮的快感,自數萬年前人類衍起之時便一直流傳至今,從未消弭過。


    交火沒有持續很久。對方的人數沒有他們多,分清敵我形勢之後,很快選擇了撤退。有人倒下了,獵戶會上前查看、登記。也有人逃跑了,潛入山林的深處。這樣的「對獵」有時候發生在隊伍和隊伍之間。


    樊澍敞開了前襟,汗水已經浸透了外衫,胸膛起伏著,手指沒有顫抖。他確信自己的槍剛才擊中了人;隊內的電子屏上,很快就更新出新一輪『獵手』的排行名單,他也赫然在列,不算名列前茅,但也絕不落於人後,維持著足以獲取信賴和依仗的程度。


    作為需要長期潛伏的臥底特工,這種事情他不算第一次做;但唯獨這一次竟然有一種剛剛狩獵完後的痛快,先前那股無處發泄的燥鬱終於似乎也隨著汗水和腎上腺素髮散出來。他感覺得到血管裏有什麽在奔湧跳動,而剛剛的不過像是開胃的小菜,不夠,遠遠不夠。他突然爆炸了似的想見衍之,那些**伴著殺意在血中滾沸地溢出來。


    幾個獵手商議著追過去趁機拔掉對方的營地。他們也這樣,敞著上身,握著發燙的槍管,像是剎車失靈後的慣性那樣停不下來。他們開始補給裝備,更換槍枝,打算輕裝上陣,潛入山坳;隻有新來的那個獵戶仍然坐在車鬥裏,好像收假的沒事人一樣,在那兒百無聊賴地看著手機視頻。他察覺到樊澍有些躁動和疑惑的眼神,就朝他招招手,把屏幕挪過去。


    「又是那個omega呀,真能惹事,不是善茬,」他懶洋洋地說,「也不知道易華藏怎麽想的,他帶來的人,卻半途莫名其妙地跑了。現在正是秋獵……被打死了算誰的?」


    第51章 在水中央


    黑夜的黑原來可以有很多種顏色;


    伸手不見五指卻也是真的。


    那像是無形中有什麽扼住了喉管,從呼吸的毛孔裏滲透進五髒六腑,四周唯一能聽聞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聲,那聲音像是滲在體內的風,又或是某種覬覦的怪獸的低吼,要撕破喉管爬出來。好容易烏雲散開了點,透出熹微的月光出來,也隻能隱隱約約在麵前照出一條模糊而崎嶇的窄道。——這條路是真的有嗎?還是隻是此刻快要缺氧的大腦臆想出來的幻境?


    淩衍之在昏沉的蹣跚中這樣想。他感覺自己的腳踝已經被坎坷崎嶇的道路拗硌得沒了知覺,連疼痛也感覺不到了。可能下一秒他就會滾落山崖,然後一切說不定就可以到此結束,或者從頭再來。


    但他沒有跌下去。他以為自己跑得很快,因為肺腔急劇地收縮著令他幾乎快喘不上氣,但也有可能隻是緊張和精神壓力所造成的呼吸過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兩條腿還有沒有在往前走。遠處密林裏閃過幾縷火光,混雜了膛線和慘呼的和聲在林間的草木葉片和樹幹上來回喧響,甕作一片。他條件反射地蹲低身子,躲在丈粗的樹幹後頭;被打落的樹皮簌簌地落下粉狀的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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