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花,在聽到那聲音的一瞬間,青畫飛快地在腦海裏找到了這個詞。雖然朱墨與青雲是鄰國,兩個國家的風土民情卻大不相同,她成了青畫的這半年一直在偷偷看青雲的一些書籍,她記得曾經看到過這個花名。據說是劇毒,可入藥,稍不慎就會要人命。這麽說現在那個人是來要她的性命的?‘青畫’不過是個孩子,難道是她家裏本來的仇家?


    “我倒忘了,你是個癡兒。”那個聲音帶了幾分笑意,他輕聲安慰著,“別怕,我隻是路過找點兒物件,不會傷害你。”


    “誰?”


    青畫低著頭,她能看到的隻有自己的錦絲裙擺,卻已經把房間裏從桌椅板凳到雕欄畫屏每個角落都已經回憶了一遍。整個房間裏沒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所以那個人才會上了房梁吧,房門不遠,如果用這個身體最快的速度跑出去……恐怕,還是比不上那個人的動作。現在她能做的,恐怕隻有努力不發抖,隻是靜靜聽著頭頂的動靜:


    那個人似乎是在觀察她,一點聲響都沒發出來。寧錦不敢抬頭,隻偷偷借著地上雪光映襯出來的影子看哪個身影——他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在等待著什麽,就在她以為不會再聽到聲音的時候,那個人淡淡的聲音響了起來:


    “乖,轉過身去。”


    青畫依言轉過了身,隻覺得一陣風過,繼而是吱嘎一聲,房門被打開了,等她再回頭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沒有了剛才的人影。外頭銀白的雪刺得人有些恍眼,野風灌進屋內,吹得裏麵的輕紗垂曼隨風搖曳。


    青畫揉揉眼睛輕輕舒了一口氣,他就像是一陣風一樣來無影去無蹤,隻是房間裏還殘留著那毒花的味道讓她確定剛才卻是有過那麽個人。青雲的皇宮向來守備森嚴,他難道是刺客?


    不管那個人的目的是什麽,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無從考證了。青畫懸著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了一些,又坐到了梳妝台前。沒過多久就到了正午時分,小姿領著幾個宮女又推開了房門。


    青畫的午膳是在房裏用的,因為晚上要赴皇後的宴,為了防止不會應變的‘癡兒青畫’在宴場上由於飯菜不合口而鬧出亂子,小姿她們替她準備的午膳隻有一碗糍米熬的粥配了幾個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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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個小菜的做得倒是極其精致的,隻是寧錦卻完全沒有胃口。很久之前,當她還是‘寧錦’的時候她就因為身體差吃了半年的粥,現在看到,那種粘稠恬淡的味道依稀還在喉嚨底,讓她的胃口頓失,皺了皺眉頭把筷子擱到了一邊。


    小姿站在一邊看著,把她擱下的筷子又拿了起來笑道:“小姐不餓?”


    青畫搖頭。那年她吃著粥是因為三月芳菲毀了身子,她那時候扯著墨雲曄解釋不果也曾試過絕食以死明誌,結果被灌了整整三碗的……也是這種做工精致,喝急了卻也會嗆得人喘不過氣隻能幹瞪著眼掉眼淚的粥……


    “小姐,你怎麽了?”小姿發現了她的異樣,把筷子一丟掏出手絹來替她擦臉,邊擦邊急急問,“你怎麽了?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餓著了?”


    “沒哭。”她眨眨眼憨憨笑。


    小姿皺著眉頭摸了摸她幹燥的臉,麵帶疑惑地看了眼手裏的娟帕自言自語:“我還以為小姐哭了。”


    青畫搖搖頭咧著嘴樂嗬,不大雅觀地把自個兒的小腿也放到了凳子上,抱著膝蓋看著小姿慢吞吞地收拾桌上的碗筷——這樣的日子也挺好,有什麽值得哭的呢?上輩子所有的一切都已經隨著她的死一起散了,她此生隻希望安安樂樂地當一個傻傻的青畫而已,沒有紛爭沒有□□沒有利用,安安靜靜地過完老天爺額外賞賜的人生。雖然青雲與朱墨是鄰國,但是‘青畫’一個傻姑娘怎麽可能和朱墨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再有幹係呢?


    不會再有了……


    冬日的午後陽光是極其微弱的,收拾完午膳的殘骸,小姿又塞了個暖爐到她懷裏,臨出門才叮囑:“對了小姐,剛才鈴兒來傳,說是皇後想讓您早點兒過去。”


    “過去~”


    “奴婢想了想,要不您現在就過去吧?萬一皇後還請了六皇子他們,要是在路上撞見了,您又得被欺負……”


    “欺負~”


    這半年,青畫學會的第一件事不是青雲的天文地理,而是——裝傻。


    小姿似乎已經被她逼得無奈至極,她本來已經出了門的,又風風火火折回了房裏,在地上蹲了下來重新整理了一遍她的著裝才又叮嚀:“小姐,皇後不大喜歡奴婢們事事伺候著您,您得自己過去鳳華宮,記得路嗎?”


    “路~”


    “唉。”


    小姿走了,青畫在房裏小睡了一會兒才迷迷糊糊爬起身,眯著眼睛望了望日頭,收拾好行裝打算出門。臨行前她摸了摸床頭的暖爐發現它還是挺暖和的,順手把它也帶在了身上才不急不慢地一個人出了閑怡宮。


    青畫在宮裏被宮女太監們尊稱一聲“青畫姑娘”,其實並沒有什麽官爵,她歸根到底隻是個被寄養著的功臣烈士之女,隻是她雖然是個癡兒卻也深得皇後的喜愛,皇帝也隨著皇後的意思賞了個國姓青給她。也正因為如此,這宮裏才沒有人敢小看“青畫姑娘”。


    從閑怡宮到鳳華宮要經過一個花園,花園的小徑上還殘留著昨夜留下的雪。寧錦抱著暖爐走得小心翼翼,卻不想撞上幾個似乎是早有預謀的人。


    “傻妞青畫,去鳳華宮呀。”


    帶頭的氣焰囂張的小家夥是青雲的六皇子青涯,他穿了個貂皮的小襖,身後跟著一群小跟班,一臉的目中無人,顯然是不打算簡簡單單放她過去。他身後的小跟班中幾個是排行最末的皇子,還有一些大臣的兒子,都是一幫一起上學的頑劣小孩,這會兒靜靜等著,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打算看好戲的樣子。


    這個青涯算起來應該比‘青畫’還小了一歲,比起寧錦就不知道小了多少歲了。這半年來他們找上門的大大小小的麻煩也不過是一些小侮辱,青畫隻當他們是小孩子的把戲,從來都沒計較的心思,每每都是略略賣個傻就糊弄過去了,這次她也不打算多做糾纏,隻是把懷裏的暖爐抱緊了一些,衝著他們咧嘴笑笑埋頭就走。


    “傻青畫,你看你的暖爐都黑漆漆了,拿到鳳華宮去見大人物可是會被笑話的喲。”青涯笑得賊兮兮地攔下了她,湊近了在她耳邊耳語,“傻青畫,本皇子教你個民間的法子,雪混著草木屑搓一搓,馬上暖爐就幹淨啦。”


    那暖爐是用上好的煉金之器鑄造的,外頭裹得是從北方極寒之地運來的烏木,哪裏是洗得白的呢?青畫當然明白這個頑劣的孩童在玩什麽把戲,隻是“青畫”是不可能知道的,所以她隻能忍著笑配合著露出詫異的表情抱緊了暖爐糯糯道:“青畫,回來洗~”


    “六哥,她沒被騙!我看到她笑了!她在笑話你!”一個五六歲的男孩跳了起來。


    “哪有!她很容易騙的啦,六哥才不會那麽笨!”另一個孩子馬上對著吼。


    很……容易騙麽?一瞬間,青畫不知道該怎麽形容此刻的心情,她曾經為了上輩子為什麽會那麽慘糾結了很久,結果卻被一個孩子一語戳破了。她想笑,心裏久違的苦澀卻一點一滴地翻湧了上來。她的確很容易騙,所以上輩子才會稀裏糊塗地把自個兒小命給搞丟了。墨雲曄隻是陪著她過了一段快意江湖的日子,她就傻乎乎把自己的心給搭了進去,結果給人當墊腳石就算了,還害得寧府滿門……


    青涯眼裏冒出執拗的光芒:“傻妞青畫,你現在洗。”


    “讓開。”青畫還沒從回憶裏抽出身,直覺地喃喃。


    五六歲的小跟班傻了眼,扯著青涯的衣擺一陣晃悠:“六六六……哥,我我我沒聽錯吧……”


    青涯也被驚得不輕,許久都沒發出聲音。青畫是鮮少開口的,開了口也是重複別人的話語或者幾個簡單的答話,想這樣的情景真的從來沒有過。


    事到如今,青畫也不打算多磨蹭了。她先是抬起頭打量了四周一圈,隨後才皺著眉頭看了麵色驚疑的青涯一眼,揚起聲音道:“讓開。”她雖然自小沒個小姐樣子,可嚇唬人的本事她還是有幾分的,對付眼前的幾個小孩子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果然,幾個嬌生慣養的孩子是經不起嚇的,他們呆呆看了一會兒便乖乖讓開了一條道,傻傻目送著她走過白雪皚皚的花園裏狹長的小徑。


    冬日日頭短,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夕陽的餘暉把樹梢殘留的葉子染成了金色,地上厚厚的雪一如清晨時那般絲毫不見融化。青畫小睡了半個時辰醒來才出發去鳳華宮,路上又被這幾個頑劣的紈絝子弟攔了不少時候,這會兒趕去赴宴怕是已經有些晚了。


    她走得急急忙忙,自然也就沒有瞧見就在花園拐角的道旁靜靜地站著個男子。冬日的黃昏天寒地凍,那人卻穿著薄薄的一件絲緞衫兒,看著她遠走的方向笑了笑,若有所思。


    青畫匆匆趕到鳳華宮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宮燈盡數被點燃了。


    進了宮門再走幾步就是正殿,她稍稍調整了下氣息推開了門,對著正殿裏麵主座上的人規規矩矩地跪下行了個禮,糯糯道:“青畫叩見皇後。”這禮數是小姿千叮嚀萬囑咐照著學的,當她還是癡兒的時候就用了許多遍,想必在場的人也不會驚異。


    青雲的皇後端坐在廳堂之內儀態堂堂,見著匆匆趕到的青畫,皇後威儀的臉上揚起了一抹溫煦的笑,頷首柔道:“畫兒,你來了。”


    青畫憨憨笑了笑,抓耳撓腮跑到了她身邊抓著她一個手晃了晃。


    “畫兒,你可知道這次本宮叫你來做什麽?”


    “吃、飯~”


    “說對了一半。”皇後笑著戳戳她的臉,“畫兒年紀不小了,宮裏最小的公主都已經上學堂了,畫兒不適合與他們一道兒學習,本宮特地給畫兒找了個師父。今天呐,是本宮為畫兒擺的拜師宴。”


    拜師?青畫驚訝萬分,偷偷低下頭掩去臉上不自覺表現出來的不屬於癡兒的表情。她低著頭暗暗思量著,為什麽皇後會突然想到給她找師父?是她這一年來偽裝得不夠好或者是不經意露了馬腳嗎?‘青畫’可是連話都說不全,給這樣一個人找師父太詭異了,讓人不得不去揣摩她的目的。


    憑心而論,皇後待她真是沒話說的,身為一個寄養在皇宮的臣女,她吃的用的有時候比皇子公主還好上幾分,也難怪六皇子他們一幫小孩子看著厭惡,更不用說她還是個癡兒,皇後待她不比親生的太子差。又或許,正是因為外人眼裏她是個一無是處的癡兒,這個位高權重爾虞我詐了半輩子的女人才能卸下防備去真心疼愛吧。隻是她怎麽也想不明白,這次皇後突然做這個決定的目的會是什麽。


    “怎麽,畫兒不喜歡?”皇後半真半假地嗬斥。


    青畫趕忙換上木訥的笑容,咬著衣角笑:“嘿嘿,師父~”


    “畫兒喜歡就好,本宮為畫兒請的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方外之士。”皇後滿意地點點頭,忽然眼睛一亮,指著門口道,“畫兒,還不快去拜見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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