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栩都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去了。 秦越鳴用手背試了試雞蛋的溫度,從點按變成揉按,道:“六點在劇院門外等,我開車去接你。” “可……” “或者去你叔叔家樓下等你?”秦越鳴垂著眼睫,盯住他這巴掌臉,“還是去你妹妹學校門口等?” “你威脅我嗎?”葉思栩不可置信地看他。 秦越鳴看他現在膽子倒是比從前大,額頭湊過去,與他碰在一起,手掌心捧著他的臉頰,拇指指腹輕輕滑過他的肌膚:“不是,我想去接你。阿葉,你讓我去接你?” “我……”葉思栩皺皺眉,“可是也沒有下雨。” 秦越鳴靠在他肩膀上,像是完全靠他支撐一般,在他耳邊輕聲道:“你不讓我去接你的話,我的心裏會下雨的。” “……” 葉思栩想:這是哪一部電影的台詞?為什麽他從來沒看到過。 他還以為喜歡馬丁斯科塞斯的秦越鳴是個冷漠無情的社會觀察者,誰知道他居然內心還住著一個張口滿是情話的伍迪艾倫? “你……”葉思栩擰巴地說,“你。” 他扭頭看向車窗外,但始終沒有推開他。 好奇怪的關係。 明明秦越鳴這麽大的個子,卻靠著自己,好像他離不開自己一樣。 葉思栩從他掌心將雞蛋取回來,喃喃道:“要冷了。” 秦越鳴眯著眼睛覷他的神色,看他仔仔細細地滾著雞蛋,也沒有掙脫自己,便抬手繞上他的腰。 葉思栩身體微一僵,但也沒動。 他感覺秦越鳴很疲憊,聲音又啞著,雖然吃過飯後好一些了,但聽得出來的確是昨晚沒有休息好。 那就讓他這樣靠著自己休息吧。 葉思栩主動往後靠靠,讓秦越鳴也靠在椅背上,他低眸看他近在眼前的容顏,手指頭滾著雞蛋,悄悄聽他的呼吸,越來越沉。 轎車開得很平穩,秦越鳴真的在路上靠著葉思栩睡著了。 等抵達劇院,他才惺忪醒來,看葉思栩一直沒動過,幫他揉兩下肩膀道:“怎麽不喊醒我?是不是疼了?” 葉思栩搖搖頭,手掌的雞蛋還有餘溫,他呆呆地問:“雞蛋可以吃嗎?” “早飯沒吃飽嗎?”秦越鳴問道。 葉思栩蹙眉,又舒展開眉心:“你不應該回答能不能吃嗎?” “不能。”秦越鳴道,“所以你餓了嗎?” 葉思栩像是被什麽東西掐住喉嚨一般,又像是被人刺了一下眼皮,顫抖著挪開。 秦越鳴見他忽的要開車門離去,他按住他的手背,又見他猛的抽回去。“怎麽了?我說錯了嗎?” 葉思栩低著頭,小聲地說:“方導說,每一出戲,任何看似沒有邏輯的地方,其實都隱藏著一種一般人找不到的邏輯,他將之稱為導演邏輯。所以他也好,李放導演也好,每次都會把看似沒有邏輯的三兩句對白,用長達幾小時的溝通來告訴演員,叫演員好把握這兩句對白之間的每一個情緒。” “嗯。導演、編劇,主創人員都會有複雜邏輯的支撐,才能更完全,甚至不是完美,隻是完全、對的展示出一個作品。這跟雞蛋涼了有什麽關係?”秦越鳴越發覺得他現在開始沉浸入表演的世界,“阿葉,你給我解釋解釋你的邏輯?” 葉思栩搖搖頭,忽的將放著雞蛋的袋子塞進他寬大的手掌心:“是你要給我解釋我問你雞蛋能不能吃,和我是不是餓了的邏輯!秦導!” 說完,他揚眉輕哼一聲,飛快地推開車門下去。 留著秦越鳴拿住手裏的雞蛋,往上一拋,又輕輕握住。 秦越鳴看他同昨天一樣消失在劇院台階上,心道:他已經懂了我的邏輯。 他嘴角含笑地按下與司機通話的按鈕:“張師傅,回別墅。” 手裏的雞蛋圓鼓鼓,嫩生生,像極了葉思栩的臉頰。 車子開出去,秦越鳴扭頭看看後車窗。 視線裏的劇院漸漸遠去,拐個彎,就再也看不到。 葉思栩抵達劇院,因為自己這半邊臉的傷,光榮地成為大家眼中的可憐人。 年長一些的孫老師還做配音工作,一開口就是標準的譯製片配音腔:“啊,我親愛的朋友,你的臉,哦,怎麽會變成這樣?” 葉思栩被他逗笑,可是嘴角也不能撐開,隻按著嘴角死死憋住。 李放導演經過,笑著道:“孫老師,別逗了,回頭笑得裂開了。要破相的,小葉年紀輕輕的,破相了就隻能走實力派了。” 孫老師也拍著葉思栩的肩膀,不逗他了:“好好,挺好的,二十歲就當演技派走實力路線,在舞台上演到八十歲,那就是絕對的角兒,可以傳世了。” 葉思栩低著頭淺笑連連:“孫老師您還打趣我呢?” 孫老師哈哈一笑,忙著去倒水,但是走兩步又回頭說:“阿葉,我可沒打趣你!好好學,前頭路啊,特別難,但也特別好!” 葉思栩看看開朗的中年男士,對他的鼓勵,心懷感激。 今天陳若凡來得晚,大家開完會,她才到。 其實排戲期間的具體抵達劇院的時間不是固定的,隻要在正式開始彩排前人到齊就行,一般大家來了就是閑聊兩句,或者導演在的話,把大家圍坐在一起,挑重要的聊一聊。 陳若凡看到葉思栩,彎唇笑一笑,偷摸著空了來問他:“阿葉,你跟你那朋友,就柳灝,聯係了嗎?怎麽說,什麽時候有時間吃個飯?” 葉思栩經過昨晚葉思賢和自己的事情,都把這一茬給忘了。 經陳若凡地提醒,才忙道:“還沒呢,我昨天有事情去找我妹了。你很著急嗎?” 他其實不太樂意,但要對陳若凡說柳灝喜歡男的,又說出口,畢竟萬一柳灝是雙性戀或者怎麽樣,都不好說。 “找你妹妹?那你怎麽受傷了?”陳若凡要戳他的臉,葉思栩立刻避開了。 “哈哈沒事我不碰你。”陳若凡笑道,“要不是你臉腫著,我還以為你是被人親了嘴角,親成這樣的呢?” “啊?”葉思栩一頓,下意識地手指去揉嘴角的傷,“怎麽……怎麽會。” 他有些心虛。 等陳若凡笑著走遠,他才回想起來,其實昨晚秦越鳴親的是自己另外一邊。 這人好像很仔細地避開自己的傷口了,而且…… 他還很奇怪地吮了自己的臉頰一下,柔軟潤澤的舌尖抿過的觸感此刻記憶猶新。 葉思栩臉低下去,紅得不成樣子。 秦越鳴喜歡自己。 葉思栩已經知道了。 好像一切的,所有的,反常的,意外的表現,都在某種意義上因為一句“喜歡”而被完整地串聯在一起。 好比是這有些看不懂捉摸不透的舉動背後,有一個深深的邏輯鏈——那是屬於秦越鳴的邏輯。 葉思栩開始懂了。 他仰頭看遠處小舞台的“家裏”,李放導演坐在三人沙發上跟孫老師聊戲,兩個女演員在舞台一邊分臨時吃,燈光老師在調整燈光…… 這裏的每個人都在有條不紊的運轉,也是因為那背後的邏輯鏈條。 秦越鳴說臉麵之於演員就是發動機之於車,那麽演員的情緒,不就是車裏麵的精密的各種配合。 隻有當每一個情緒之間的邏輯能合理地鏈接,這輛車才能開得更順暢。 葉思栩想到這裏,又懊惱地想:我怎麽跟著秦越鳴那胡說八道地跑偏了? 憑什麽他說的一定對? 秦越鳴還不如方亦南導演經驗豐富,說的話也沒有方導靠譜呢。 “阿葉!開始啦!”陳若凡上了舞台,朝他揮揮手裏的絲巾。 葉思栩皺皺眉,回到現實,陳若凡怎麽辦呢?真的要約柳灝吃飯嗎? 他沉沉氣,決定還是不當這個好人。 於是,等下午五點多要回家時,葉思栩找到陳若凡,有些為難地道:“我有點事情和你說。” “你說。”陳若凡點點頭,看他有些期期艾艾,便道,“是關於……什麽呀?”她已經在收拾自己的包了。 葉思栩看看周圍也沒別人,才對著她的黑色名牌包道:“那個,柳灝……” “嗯?”陳若凡拉拉鏈的動作卡頓了下,疑惑地看他,“哎呀,阿葉你說吧。這有什麽的?” 葉思栩點頭:“柳灝……喜歡……喜歡男孩子的。” 他說完,比陳若凡還尷尬。 陳若凡若有所思,但是表情也沒什麽,隻是瞪瞪眼:“好啊,那我知道了。”又笑著推他,“幹嘛呀,你以為我喜歡他啊?非要認識他啊?” 葉思栩也不懂女孩子的心裏狀況,隻搖搖頭,但是顯然否認也不合適,否則他就不該來說這話。“那你……那我給你問問他吧。” “好啊。”陳若凡扯著嘴角笑,“就認識認識,都演話劇的嘛!以後可能還會同台呢,對吧?” 葉思栩應了,抿唇道:“嗯,你說得對。” 等他慢慢吞吞地出劇院,發給柳灝的微信終於有回音。 柳灝回複:【你把我微信推給她】 葉思栩照做了,又看到柳灝回複道:【找時間,帶出來一起吃飯】 【我問問】 剛發完,就看到秦越鳴的電話打進來。 “我看到你了,過來停車區,我自己開車來的。”秦越鳴如此道。 葉思栩感覺耳朵發燙,將手機塞在褲兜裏,下意識地左右一看。 冬天天黑得早,也沒什麽人,他一溜煙兒跑去秦越鳴的車邊,拽開車門就上去了。 秦越鳴伸手揉他涼颼颼的麵孔:“跑什麽,誰在追你?” “呐。”葉思栩發出一個毫無意義地音節,也不知道在表達什麽,拉好安全帶後,看著手指頭,不說話。 秦越鳴也沒開口,看他臉頰似乎消腫了一點,也沒多問。 車子一路往前開,卻不是回去的路。 馬路兩旁次第亮起的燈光,閃閃爍爍,冬天的霧氣讓光芒霧蒙蒙的。 葉思栩悄然問:“要下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