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賞楓季尾聲,旅遊公司的廣告已經變成各種打折促銷的優惠信息。陳南一的角度隻能看見廣告屏一角,他知道,仍然是上次看見的那些圖景,楓葉、雪與溫泉。他記起那個夜晚與今早賀昀遲母親的話,忽然覺得鼻子發酸,眼皮很重,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睛。夜空晴朗,遠方天際有一團如燃燒冷焰的星星。陳南一再睜開眼時,心想賀昀遲也許是顆非常遙遠的、發著幽藍光芒的恒星,看起來冷冰冰毫無生氣,伸手試探著觸摸,滾燙的溫度又容易傷人傷己。回過神,陳南一朝後靠了靠,盡可能冷靜地說,“你喝多了。”賀昀遲的目光好像還落在他自己剛剛親吻過的嘴唇上,聲音有種由接吻而衍生的柔軟,否認意味的字句說得也很動聽,“我沒有。”他還握著陳南一的手腕,怕他就這樣走開,不大用力地輕輕拽了一下,小聲強調道,“我很清醒。”“你回答我。”他說。陳南一沒辦法,隻能平視他,考慮半天,開口道,“退學的事情完全是我個人的選擇,跟小杉……不能說沒關係,但更不能全歸到她身上。”“原因——你也不要多問了。”賀昀遲似乎放鬆下來,甚至還伸手抹了一下陳南一嘴角被他弄上的酒漬。陳南一好不容易平複了點情緒,又被他一個動作弄得從脖頸紅到耳後。他猛地一退,咳嗽幾聲,斷斷續續道,“況且我很早就知道我的性取向了,對她隻是照顧朋友而已。”“嗯。”賀昀遲低低哼了一聲,剛剛那種不高興的表情衝淡不少,但還是堅持不懈地盯著陳南一,眼裏明明白白寫著要他分清主次重點,好好回答自己最後的問題。陳南一歎了口氣,頓了一小會兒,靜靜道,“賀昀遲,你以前交過男朋友嗎?”賀昀遲皺眉半晌,搖了搖頭。“你覺得你真的是喜歡男人嗎?”陳南一心平氣和道,“你還是學生,你想過如果家人知道這件事,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嗎?”陳南一默默按了一下賀昀遲那隻抓著自己手腕的手,繼續道,“別因為心血來潮就……”說到這兒,他略一停頓,把已經湧到嘴邊的“傷害”之類的字眼壓了下去,隻是稍稍側身避免和賀昀遲視線相接,道,“你今天喝多了,就當這些話……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陳南一逃也似的從庭院回到室內,嘴唇眼角都發紅,有幾分狼狽意味。他剛站定,林昂悄悄從吧台後探出頭,吹了聲口哨,“南哥?”陳南一表情鎮定,實則心亂如麻,應也不應一聲,走進吧台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一口氣喝了小半杯。“你們倆也太……”林昂做出一副沒眼看的表情,“什麽時候搞到一起的啊?你怎麽都不告訴我。”“不是你想的那樣。”陳南一又吞了一口冰水,有氣無力道,“他喝酒了。”“謔,他喝酒了你又沒喝。”林昂撇撇嘴,嚼著芒果幹,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指指吧台內的電腦,“要看嗎,三個機位,一分多鍾呢。”陳南一掃了一眼監控顯示屏,瞬間又是一陣臉熱,趕忙坐過去自己刪掉了。“我可不是故意看的。”林昂舉手無辜道,“哇,難怪你之前說直男什麽的……原來是看上這小子了。誒,他靠不靠譜啊?”“……”陳南一感覺沒法解釋,轉身整理起自己的外套,默默道,“我先回家整理行李了。”林昂聳聳肩,放過他,不再糾纏這個話題,“機票買好了?”“嗯,過兩天就走。”陳南一之前和外地經營私房菜的朋友預約過一起去上某家店傣味料理與烘焙的課程,近期就要開課,這兩天在店裏忙得腳不著地也是要把一部分工作交給林昂處理。現在去或許也正是時侯——陳南一走出門前又回頭看了看還在庭院的人。賀昀遲仿佛被他一連串的問題堵得接不上話,沉默靠著桌沿,一言不發。-雖然酒量一般,但賀昀遲那晚並沒有喝醉,後來頭腦冷靜,他仔仔細細回想了一遍陳南一的話,又不知該從何反駁。連著幾天,他在實驗室都心緒不寧,刷手機的頻率也前所未有的高。陳南一更新了好幾條朋友圈,顯示他人正在外地,似乎正在忙工作相關的事宜。賀昀遲靜下來思考時,認為陳南一很不公平。他就像考試前幾天貿然加入的學生,準備不足,分數低迷,不應該被老師以此為借口拒絕青睞。他偶爾會給陳南一發兩條消息,收到一些口吻不冷不熱的回複,知道陳南一這次出門時長不短,可能聖誕節後才會返回。按照以往的習慣,元旦前後賀昀遲會去美國一趟,和家人一起度幾天的假。但這次他有些別的打算,猜測耗費的時間會比以往更長一些,猶豫要不要提前向老板請假。然而他請假的想法還沒說出口,另一件事就已經在課題組內引起了軒然大波。與賀昀遲導師關係很不錯的秦教授,成了整棟實驗樓的熱門話題人物。原因是校方剛剛發布的一則公告,指明秦教授因性騷擾學生而從學校離職。公告對事實內容表述的非常隱晦,簡要帶過接到舉報和調查的經過,直接給出了處理結果。秦教授與賀昀遲導師關係很好,兩個課題組的學生大多彼此認識。賀昀遲這幾天聽到諸多抱怨,導師突然離職,樓上課題組好幾個學生正在進行的實驗不得不停了下來。聯係一個多月以來消失於校內的何瑩,流言對於是誰舉報的教授有各種暗示。莊澤森聽到之後直搖頭,“慘還是學生慘,問題這事兒歸根到底是秦教授的錯啊,怎麽有人還說起何瑩姐來了。”“嗨,還不是怕自己延畢。”旁邊的同學插了一嘴,“難怪何瑩姐都不露麵,大概是怕被樓上那幾個人針對吧。”“是啊,聽說都是隔壁院那個宋亦杉在幫忙她跑手續。”有人唏噓道。“喂喂,先講個正事兒,小鼠飼料到了,該誰去搬來著?”坐在電腦前的賀昀遲放下手裏的記錄表格,起身道,“我。”“行,你一個人能搬哈?”“嗯。”天氣已經很冷,實驗樓內比外界暖和得多。除了路人和送貨的車輛,很少見人頂著風口在外。賀昀遲走出實驗樓,意外撞見宋亦杉站在台階上,因為寒冷而不住跺腳,時不時拿出手機看。賀昀遲本打算直接走向那輛等著他的小貨車,但下了兩級台階,還是麵無表情地轉過頭問,“宋亦杉?”宋亦杉這才注意到他,“啊,賀昀遲。”他指指樓內,說,“你等人可以進去等,我幫你刷門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