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昀遲知道他是在說祁明,淡淡點了點頭。電梯運行到十樓,他們一同走了出去,仍然保持著不算遠的距離。今晚的事情總歸是林昂開車急躁又先動手惹出來的,陳南一便開口替他道歉,“對不起。林昂個性急,我們和人有約,當時很趕時間,他車開得快了點,急刹就追尾了。後來下車打起來……”說到這裏,他忽然噤聲了,腦子裏回放著賀昀遲朋友的那幾句話。就在幾天前,陳南一還認為賀昀遲像是突然憑空砸來的好運,而命運為了強調這種眷顧與優待,讓他出現得十分頻繁與密集。可現在湊巧或不湊巧地對著他,陳南一就不能不想賀昀遲幫他的忙,跟他愉快相處,是因為把他當成普通鄰居。但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性向,會不會是和他那個朋友一樣的反應?他的胡思亂想被賀昀遲的問話截斷了,但顯然賀昀遲從他先前的話中抓的完全是另一個重點,“有約,是去幹什麽?”陳南一微微怔了怔,有些心虛地抬臉看著他,說,“朋友聚會。”賀昀遲剛想追問,陳南一的手機響了。他一看是林昂打來的,便走開兩步接了起來。賀昀遲不動聲色地跟著挪了幾步,聽見陳南一有點無奈又堅決地說,“該賠多少就賠多少,這件事我也有責任,該出一部分的,明天我再和你商量……”等他結束通話,賀昀遲在他背後出聲道,“祁明要你們賠多少?”陳南一被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勉強一笑,“交警定過責了,該賠的。”賀昀遲皺皺眉,心想就祁明那個脾氣,找來的人沒有刻意打招呼為難他們就有鬼了。他看著陳南一,略帶僵硬地說,“你別管了。我會和他談。”作者有話說:第11章 賀昀遲的姿態強勢,理直氣壯,陳南一被他的話繞得一時語塞,沒有及時開口拒絕。他回過神,張了張唇,想要再說點什麽,但是手機偏偏不合時宜地又響了起來。陳南一以為還是林昂撥過來的,打算暫時先按掉。但來電顯示的稱呼並不是林昂,而是一個字,一個非常親密又很久沒見的稱呼。一小段德彪西的《幻想曲》娓娓播放起來,舒緩平和,陳南一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幾毫米處,沒有直接掛斷,也沒有接通。賀昀遲也看見了來電人,輕咳一聲,識趣後退了一步。“抱歉,我接個電話。改天再——”陳南一不知為何有些慌亂,對賀昀遲簡單點頭,轉身打開了自己公寓的門,一邊退進那一小片黑暗裏,一邊接通電話,“媽。”“南一。”母親在電話那邊輕輕地叫他,“這麽晚了,還沒休息?”陳南一深呼吸一口氣,說,“剛剛忙完一些事情。”“你最近怎麽樣?”“……挺好的。”“我和你爸爸到a市來了,開一個會。”母親說著,聲音低而憂鬱,“媽想來看看你。”陳南一很久沒聽見她的聲音,略有些鼻酸,“如果爸爸知道的話會不會……”母子兩人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母親忽又開口道,“你爸之前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陳南一快速而艱難地回憶了一下早前的那通電話,“是。”“你們又吵起來了是嗎。”他聽見母親歎了一口氣。“他又提了你退學那件事對吧。”母親聲音微微發顫,“你知道你爸爸的脾氣——”她應該是正從露台之類的地方走進室內,手機裏傳來的喧囂聲漸次變低了。“不說這些了。其實,上次他也隻是想讓你試著見見你王叔叔的女兒……”“媽。”陳南一沒什麽辦法地說,“那個,真的不用了。”他低垂著頭,像犯了錯,不得不麵對著父母罰站一般,小聲道,“要不您還是別過來吧,我不希望你們再因為我吵架。”他說完這句話後,電話裏所有的噪音似乎瞬間消失了,充斥著格外長久的靜默,兩端空寂得能聽清對方極力克製的呼吸聲。陳南一走到自己公寓向陽的那一整麵落地玻璃窗前,望見整個城市如同他自己一樣,陷落在安靜而無邊際的黑暗中。他的視線落到對麵商業街最大的一塊廣告屏上,是個旅遊公司投放的廣告,雪山,溫泉,合乎時節的火紅楓葉,以及右下角一家三口的燦爛笑容。電話裏開始出現近似風箱鼓噪的聲音,斷斷續續的,陳南一難堪地想,母親應該是在抽泣。“你這個孩子心怎麽這麽硬啊。”她哽咽道,“你為什麽非得喜歡男人?!退學的事情也是這樣,你就不能……聽聽爸爸媽媽的話嗎?”盡管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陳南一的整顆心髒仍舊像一隻緊攥的拳頭,縮得高度緊繃,每跳一下都拉扯著全身的靜脈與動脈,難受得要命。理智上,他認可自己迄今為止做出的所有選擇,並願意承擔代價。他可以說服自己不過多在意外界的評判,但感情上依舊沒法不尋求父母的認同與支持。“媽,您和爸爸都是老師,應該能理解我給您看過的那些資料……”陳南一壓抑道,“有些東西不是自己能控製的……”他又一次重複著之前說過許多次的話,低聲下氣,充滿懇切,“隻有這件事,就隻有這件事。我不能騙你們,也不能去騙一個無辜的女孩子啊。”“媽,能不能別再勉強我了,我隻是喜歡同性別的人,不是偷也不是搶,不是犯罪。您這樣我……”不知道是他哪一句措辭,還是哪一個音節的聲調刺激到了母親,一向溫柔得體的母親終於絮絮哭了,控訴道,“那我和你爸爸呢?你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我們做錯了什麽?我們是去偷去搶去犯罪了嗎?!我們為什麽要攤上一個喜歡男人的兒子?!”電話啪地一下被掛斷了,陳南一因那聲斥罵愣在原地,呆呆地保持著通話姿勢。他進門時忘記開燈,也沒有打開中央空調,整間公寓冷極了,感覺冰碴都快要從他的發梢凝結落下。他的指尖冰涼,手臂緩慢無力地垂了下來。就在那一刻,對麵的廣告屏閃過一道刺目的光,隨即沉入了其後廣闊的黯淡裏。楓葉、雪與溫泉,還有那一家三口的笑容仿佛夜晚稍縱即逝的曇花,一起消失了。他眨也不眨地注視著那塊漆黑的廣告屏,許久,蹲了下去,幾乎沒有聲響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