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寶殿之中,卻端坐著一個老僧,東方未明識得此人是少林派的無慧,正是虛真的師父,隻是不解江氏父子與利空法王爭鬥,此僧怎的始終不露麵。


    無慧道:“逍遙穀東方施主,你心中定在奇怪,老衲明明知道他們的勾當,卻何以一言不發。”


    東方未明被他說中心事,說道:“晚輩所慮正是如此,按理說少林寺白馬寺本是一家,無慧大師與靈相禪師,也是多年好友,該不會作壁上觀,袖手不理。”


    無慧道:“那利空法王無關要緊,可江氏父子在洛陽,甚至江湖上名聲甚好,要是因此揭露,累得人家名聲掃地,未免平添風波。”


    東方未明先將經書遞過,說道:“大師所言不對,這江天雄父子野心極大,所謀一般的見不得光,偏偏江湖上名聲甚好,如此深藏,多半有極大陰謀,怎的不先將他一張假麵皮撕了下來,也免得不知情的武林同道,遭了此人毒手。”


    無慧搖頭道:“依你之見,是偽君子為禍大,還是真小人為禍大?”


    東方未明不及思索,說道:“自然是偽君子危害較大,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小人雖然邪惡,但總是時時提防,但虛偽之輩,卻是防不勝防,譬如那江瑜,我好心救他,他卻恩將仇報,要不是晚輩身有護體寶物,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呢。”


    無慧歎了口氣道:“你這話隻說對了一半,江天雄虛偽做作那是不錯,野心勃勃也是事實,可他真麵目未被揭穿,洛陽城中的婦老遺孤,哪個不受他恩惠,就是這間白馬寺,也是江大善人出資修繕,對了,一年多以前,你親眼見過江天雄為民除害,拿下了惡賊仇霸,可要是讓他聲名掃地,他可就不在乎這些虛名,別說他還會不會出資救人,難保不會成了這裏的一霸,若是與天龍教再有勾連,咱們名門正派,更是危之殆矣,這番心思,少俠可曾考慮過。”


    東方未明囁嚅道:“這個……這個……”


    無慧道:“出家人講究誠信無欺,但還難免有宵小作祟,何況是江湖上的人呢,其實當人一旦有了權勢與力量,能約束住人的,已不再是法理人情,恰恰是這些虛無縹緲的虛頭,萬世流芳的美名。”


    東方未明見這老僧說得忒也市儈,哪裏是出家人的論調,倒似是個生意人一般,不由得好生沒趣,本來想把這什麽四十二章經,就此交給這老僧代為處置,如今看來,倒是不美了。


    好在靈相用不上半天即歸,東方未明這日身心俱疲,不願多說往來經過,隻說是番僧起意,如今物歸原主,盼望他多加防備。


    靈相躬身合十道謝,見無慧也在此處,知道事情並未起亂子,也就放下了心。


    原來他早就知道利空法王和江天雄的野心,請了少林寺的高僧坐鎮本寺,自己在外布置,將這什麽利空法王一舉殲滅。


    利空法王,並非隻在廟宇間生事,而是他受東廠之邀,雖然裝的一副有德高僧的模樣,其實奸淫擄掠無惡不作,他身有邪功,武功確實出類拔萃,加之極攻心計,籌謀出來的勾當,確是貽害無窮。


    先前少林派吃了啞巴虧,始終心中不忿,正巧靈相知悉利空法王,意圖染指白馬寺的“四十二章經”,一早便將經書調換,東方未明費盡手段,奪回來的經書,隻不過是書肆之間,任意購得的一部尋常之經而已,可歎利空法王自詡高僧,自幼聰慧,卻辨識不得經書真偽,當真是滑稽之極,而東方未明素來不信佛,佛法什麽的,更是從未翻閱,因此他鄭而重之,在無慧眼中看來,隻不過是徒勞而已。


    但東方未明盛意拳拳,靈相既感且佩,說了許多感激之言,又將東方未明勉勵了一番,說些什麽“後起之秀”、“將來的江湖中流砥柱”之類的話。


    東方未明雖然聽起來甚是悅耳,但顯然他們是將自己當成外人,言語雖然客氣,到頭來卻全是虛頭,不由得好生沒趣,又覺自己得罪了江瑜,此人智計無雙,江湖上名聲又好,不知多少人是他友朋,更是心生後悔。


    可事已至此,東方未明也隻能告辭離去,靈相親自牽了坐騎,臨別之時又是千恩萬謝,說了些什麽逍遙穀急人之難,行俠仗義之類的言語,將來定要親上逍遙穀,拜謁無瑕真人,謝他教出這麽一佳弟子。


    東方未明牽了坐騎,心中滿不是味兒,不由得又想起玄冥子的言語來,這正派邪教,究竟孰是孰非,按理說河洛大俠,聲望之隆,江湖上無不敬仰,卻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這江湖究竟是怎樣的。


    他出了洛陽,信步走在路上,也不用力鞭策牲口,任坐騎隨意而行,那馬匹甚有靈性,專挑大路而行,似乎是見過什麽凶禽猛獸,不敢往野外行去。


    不想卻無意之中,來到一處莊子之前,東方未明抬頭一望,匾額上銀鉤鐵畫,剛勁非凡,卻隻有“鑄劍”二字,東方未明心中尋思,難道這是家鐵匠鋪子,生怕人家不知他們幹的是鑄劍的生意,因此匾額上不寫府邸姓氏,反而掛上了招牌。


    他心中正滿不是味,想要尋個安穩的所在,喝上一杯,既然是開門做生意,那麽自己貿然前往,也說不上失禮。


    可這莊子的門丁好生豪橫,見東方未明身著寒酸,竟然攔著不許進去,東方未明心中火起,手執鐵棒便衝了進去。


    他本來不是這等暴戾之人,隻是近些日子以來,不知為何都是百事齊哀,也不知是命中犯了什麽太歲,天下間處處都是品行低劣之人的算計,這莊丁要是好言相勸,說些推脫之言,譬如莊內正在整修,客官不妨另投他處,或者說本莊主正在招待貴客,暫不接待往來行人。


    若是如此說話,東方未明雖然仍是不悅,但也絕不會橫衝直撞,奈何莊丁不會說話,東方未明也是憋了一肚子火,這才針鋒相對了起來。


    那莊丁見東方未明蠻不講理,本來甚是惱怒,想要出手將他拎摔出去,卻見東方未明手中的鐵棒大非凡品,就不免遲疑起來,生怕是對頭來尋莊主晦氣,自己隻不過是看門的角色,萬一被鐵棒一錘砸碎了頭顱,豈不冤枉至極。


    東方未明手執鐵棒,無人敢阻他腳步,卻聽正堂之中,傳出激烈的爭吵,不知所謂何事,那看門莊丁見東方未明強凶霸道,忙從側麵快步,也不理廳中之事,一把便闖了進去。


    跟著似乎聽到一個老年男子的一聲喝罵,隨即鴉雀無聲,東方未明尋思這莊子好怪,既掛上了招牌,卻又沒有熔爐鐵匠,難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家莊子的莊主姓鑄,單名一個劍字?


    片刻之間,正廳走出兩人,一個是一名身材魁梧的老者,另一人是一個白衣少年,這少年東方未明原也認識,正是任劍南,他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那老者手執巨劍,已朝東方未明攻了過來。


    任劍南認出是東方未明,忙叫道:“爹爹,是自己人。”


    東方未明聽他叫這老者做爹爹,心中一陣茫然,可巨劍來得好快,容不得他猶豫,手中陰陽棍一架,“錚”的一聲大響,沒等東方未明稍有遲疑,這劍順著鐵棒直劃了下來,東方未明大吃一驚,忙放脫左手,這劍卻又直刺了過來,端得迅捷無比。


    東方未明更是大吃一驚,三招沒過,自己兵刃先就脫手,幸虧最近跟玄冥子,學過那擒拿妙術,正好施展了開來,不過九陰爪雖然精妙無比,終究還是血肉之軀,不敢直攖其鋒,隻能側身避開長劍,反手去拿老者手腕。


    老者早有預料,巨劍攔腰橫掃,竟是不容東方未明近身,東方未明退後兩步,隨手又將陰陽棍拿在手中,一招“降魔棍法”打出,鐵棒和劍刃再度相交,這一下東方未明早有預料,不等巨劍變招,先就搶著變招,這一下果然奏效,巨劍雖然鋒銳堅韌,可重量不凡,雖然未必及得上陰陽棍,但東方未明是雙手執棍,連腰力都用上了,而操控這柄巨劍,大半還是靠手腕的力量,兩者相較的難易程度,實不可以道裏計,因此東方未明搶在頭裏,居然搶先變招成功,一招之間已搶了先機。


    雖是搶占先機,畢竟沒能得手,東方未明還想再變醉棍招數,卻見有人站在自己麵前,一劍架開了那柄巨劍,說道:“爹爹,東方兄是朋友,多半是有誤會。”


    可任劍南不是父親的對手,雙劍相交,騰騰騰騰連退四步,比東方未明還要狼狽的多。


    那老者眉頭緊皺,說道:“小子,你手裏的鐵棒大是不凡啊,竟能擋得住老夫新煉成的大鈍劍,是哪位名師鑄造。”


    東方未明來不及回答,任劍南搶著道:“爹爹,這是逍遙穀的東方未明少俠,東方兄,這是家嚴,名諱上浩下然,正是鑄劍山莊的莊主。”


    任浩然皺眉道:“逍遙穀,那這上等好鐵,是出自胡師傅之手了,嗯,是了,胡師傅確實手藝不俗,尤其精擅修繕兵刃,經他一加調養,鋒銳堅固,兩者能平衡的異常合理,讓兵器既耐用,又能不失砍削之能,確實是個了不起的人才。”


    任劍南插口道:“東方兄,你來鑄劍山莊是來找我嗎?”


    東方未明奇道:“鑄劍山莊?哦,原來這就是鑄劍山莊,我…我,不怕任兄見笑,小弟管了一件荒唐事,正是六神無主之時,誤打誤撞造訪寶莊,不想跟門口的師傅發生衝突,那全是誤會,還盼任兄能代我向他致歉。”


    任劍南道:“這有什麽關係,東方兄來到鑄劍山莊,就是咱們的客人,我爹爹有事要忙,我是閑人一個,來我房裏,我給你看樣寶貝。”


    東方未明見任浩然呆呆出神,顯然是在思考一件渾不可解之事,低聲問任劍南:“令尊這是怎麽了?”


    任劍南笑道:“你這柄鐵棒大有學問,我想他是在想一件鑄造之時的難題,要是你們逍遙穀的胡師傅,也跟你一道來那就好了,有什麽疑難之處,就能當麵請教了。”


    東方未明笑道:“我原本還在奇怪,怎的貴府隻寫了“鑄劍”二字,原來令尊愛劍成癡,更是劍術名家。”


    任劍南笑道:“你當麵恭維我爹爹,他才高興的很了,不過你可別在江湖上這麽說,東方兄是好朋友,原也不用瞞你,我們鑄劍山莊,其實武功不足一哂,全靠江湖上的朋友給麵子,才能保住這一方淨土,肯出高價買刀買劍,供養我們一群不務正業之人吃用。”


    東方未明道:“鑄鐵之道雖是小道,卻也並非不務正業,咱們江湖上的人,誰不想擁有一把曠世神兵,有上等兵刃在手,武功平添了三分狠處,要是我二師兄拜訪令尊,隻怕要厚顏求教,這鑄造之法了。”


    二人邊說邊走,來到了一間偏房門前,任劍南當先走了進去,東方未明卻吃了一驚,原來他想的是,這裏不是十八般兵器齊全,也必是什麽厲害無比的暗器機關,卻沒料到牆上桌上,掛滿了樂器,有洞簫,七弦琴,二胡,琵琶,橫笛,豎笛,甚至連喇叭都有,其餘還有許多不識的樂器。


    任劍南見他目光所著,順口說道:“這是‘竽’,有個成語叫濫竽充數,東方兄聽過嗎?”


    東方未明點頭道:“成語我是聽說過的,可是這樂器我還是第一次見,隻是不知貴莊之中,竟然還有這等樂理高手,何時有暇引薦一下,或許與忘憂穀的仙音前輩相熟。”


    任劍南笑道:“東方兄你太客氣了,這是我的臥房,哪是什麽高手,我這都是三腳貓的功夫,仙音前輩是誰,難道是此間高人?忘憂穀又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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